這兩日師父教了我段安神咒，說是能穩住魂體。咒語不長，就八個字：“心若明鏡，魂若磐石。”他讓我每日早晚各念百遍，念的時候要想著眉心那點光，把魂兒往肉身里收。

我練得認真，念的時候確實覺得眉心暖暖的，像揣了個小太陽。師父說有進步，魂體比之前凝實多了，可我總覺得那點穩當像偷來的，指不定啥時候就散了。

果然，出事還是在夜里。

我躺在床上，剛數到第三遍安神咒，眼皮就開始打架。迷迷糊糊間，感覺身子又輕了，像被人從被窩里拎了出來。這次沒慌，腦子里條件反射般蹦出那八個字：“心若明鏡，魂若磐石。”

魂體果然穩了些，沒像上次那樣直往下掉。我飄在臥室里，看著自己的肉身躺在床上，被子踢到了腳邊，眼鏡扔在床頭柜上，歪歪扭扭的。奇怪的是，練了這兩日，魂兒好像沒那么怕光了，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照在身上，竟有點暖。

正想試試能不能自己鉆回肉身，腳下卻像被什么勾著，慢悠悠往門口飄。我心里咯噔一下——壞了，還是沒完全穩住。

飄到院子里，夜風冷冷的撲過來，魂體都跟著顫了顫。我用念頭指導往師父的臥室飄。房間里面開著燈，桌上放著幾本書，還有嘩啦啦的水聲。

我飄了過去，喊：“師父師父！”

浴室的門虛掩著，水汽從里面漫出來，帶著股淡淡的皂角香。水聲停了，接著是毛巾擦身的聲音。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魂體都僵了——師父在洗澡。

正想轉身飄走，浴室門“咔噠”一聲開了。

我眼睜睜看著師父走出來，頭發還在滴水，濕漉漉地搭在肩上，水珠順著脖頸往下滑，沒入浴巾里。他皮膚是冷白的，不是常年不見光的那種蒼白，是透著點玉石質感的白，肩膀線條利落，往下是窄窄的腰，浴巾松松裹在腰間，露出半截結實的小腿。

就在這時，師父突然側過頭，目光直直地朝我飄著的方向看來。他微微發怒，眼里冒火，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阿寧，看夠了嗎？還不趕快回去，想死嗎？”

他聲音還帶著點剛洗完澡的微啞，不高，卻像根針，一下子扎醒了我。

魂體“嗖”地往后彈，腦子里一片空白，就一個念頭：跑，趕緊回去！

慌不擇路地飄回自己臥室，卻在肉身跟前停住了——剛才光顧著跑，忘了怎么鉆回去了！魂體急得在肉身旁邊轉圈，像只找不著窩的鳥。

臥室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師父披著浴巾走進來，頭發還在滴水，水珠滴在鎖骨上，又滑進浴巾里。他沒看我慌亂的魂體，徑直走到床邊，彎腰，伸出手。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把魂體往肉身里按。像穿衣服時胳膊鉆進袖子，有點澀，卻順理成章。“噗”的一下，魂兒落回肉身，我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跟剛跑完八百米似的。

師父的手還搭在我額頭上，帶著點濕意和涼意。他收回手去臥室拿了個香爐，放在床頭柜上，點燃了塊沉香。

裊裊的青煙冒出來，帶著股沉靜的香氣，剛才慌得快要散架的魂兒，好像被這香味一點點攏了回來。

“明日給你下道禁制。”他站在床邊，浴巾松垮地裹著，卻沒半點輕浮氣，語氣擔憂的：“你好不容易活著的，還想死嗎？啊！”

我不爭氣的流著眼淚！

他沒再說話，轉身關了燈，輕輕帶上了門。

臥室里只剩下沉香的味道，還有我“咚咚”的心跳聲，我把臉埋得更深，被子上好像還沾著點師父身上的皂角香，混著沉香，說不出的讓人慌。

安神咒我要使勁學！

第二天一早，我被師父叫到前殿時，他已經站在供桌前了。晨光從殿門照進來，在地上投出道長影，連空氣里的沉香味都比平時重了三分。

我特意換上了那件特制的道袍“跪下。”他指了指供桌前的蒲團，聲音沉得像敲在青銅鼎上。

我“咚”地跪下，膝蓋磕在蒲團上，軟乎乎的，卻沒消減半分嚴肅。師父站在我面前，月白道袍襯得他臉色更冷，轉得慢悠悠的。

殿里靜得能聽見香燒完的“噼啪”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阿寧，你魂體特殊，且不說你陰寒招鬼，你的能力也是，等你到時候便會明白了。”

我低著頭，沒敢接話。

“你入地府”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身上，“你若愿，我便為你立個籍，尋常孤魂野鬼不敢近你，也算有個依憑。”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是要我死嗎？

沉默了會兒，我抬起頭，看著他：“師父您是要我死嗎？。”

師父：“不是讓你死，是讓的魂魄提前入地府！”

“師父，”我舔了舔嘴唇，聲音有點發緊，“上次在靈魂轉渡區那池荷花，是您的一魂鎮守在那兒吧？”他臥室的畫，靈魂背后的虛影，“您救靈溪也是要讓他去那兒，也是守著那池荷花，對不對？現在您也要拿我的魂靈去鎮著那里對嗎？怪不得您對我這么好，只是因為我特殊對吧！”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眼神沉了沉。

“我不愿像您那樣，也不愿像那些鬼同事一輩子都與這寒冷打交道。”我攥緊道袍的衣角，符文硌著手心，“我想修得能護著自己就行，想出去看看，想……有喜歡的人，過正常人的日子。”

說到最后幾個字，聲音低了下去，卻很清楚：“我留在廟里，只是想活著，以后好好活著。”

大殿里靜了更長時間，香灰又落了點。師父慢慢點了點頭，聲音緩和了些：“也好。”

他轉身從懷里里拿出個東西，遞到我面前。是支桃木簪，簪頭雕著朵小小的蓮花，木頭紋理里帶著點焦黑，像被雷劈過的痕跡。“雷擊桃木，能護肉身，魂體離體時，它能替你擋擋。”

我接過來，簪子沉甸甸的，還帶著點木頭的腥氣。

他看著我把簪子攥在手里，突然又問：“你打坐這些日子，魂體越來越清，該覺出點不一樣了吧？”他目光掃過我的眼睛，“你該知道，自己不是尋常凡人。”

我愣了下，隨即笑了，眉眼彎起來，帶著點裝傻的甜：“我就是個凡人啊。會累，會餓，看東西還得戴眼鏡呢。”

師父盯著我看了會兒，突然嗤笑一聲，轉身往殿外走：“起來吧，跪著不累？吃早飯去！”

我趕緊爬起來，膝蓋有點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手里的桃木簪還帶著點溫乎氣。陽光又往殿里挪了挪，照在符文道袍上，銀線閃閃的，像撒了把星星。

師父啊師父，張明虛道長，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是你救的我，你來此地城隍廟的時間就是我病重的時候，我見過那個荷花，我早就認出了你呀！

可我只想好好活著，像歸德古城春天的桃花似的，該開就開，該落就落，自由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