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寒料峭,仙蹤驚鴻
- 城隍廟入職記
- 古城的擺攤人
- 2539字
- 2025-08-21 23:34:48
斗母殿里靜得能聽見香灰落在供桌上的輕響,香爐里的沉水香燃得慢悠悠,煙絲直挺挺往上飄,繞著供桌轉了圈才散。我盤腿坐在蒲團上,鼻梁上的眼鏡滑到鼻尖,懶得推——反正閉著眼打坐,看不看也一樣。眼皮越來越沉,身子像被溫水泡著,忽忽悠悠往上飄,等反應過來時,魂兒已經離了肉身,飄在半空中。
低頭能看見自己的肉身還歪坐在蒲團上,眼鏡掛在耳朵上晃悠,手指松松捏著念珠,活像盹過去了。奇怪的是,沒戴眼鏡,眼前反倒亮得很,殿角蛛網粘的灰、供桌刻的花紋,連香爐里香灰堆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比戴眼鏡時還清亮十倍。
正新鮮著,突然腳下一空,魂兒像被誰拽著往下墜,天旋地轉間,“噗通”一聲砸進水里。
不是護城河面的亮,是底下的黑。冷意裹著腥氣涌過來,四周黑得發黏,卻奇異地能看清東西——城磚縫里嵌著的白骨,指節蜷曲像在抓城磚,骨縫里滲著黑泥,看著濕乎乎的;頭骨的窟窿對著我,黑洞洞的,下頜骨耷拉著,像在咧開嘴笑;還有些零碎的肋骨,在水流里輕輕晃,白森森的,像串斷了線的珠子。陰氣跟潮水似的撞過來,帶著股土腥和腐味,往魂兒里鉆,我拼命往旁邊躲,魂體都在發顫。
更嚇人的是城摞城的縫隙里,卡著半具孩童的骨架,小胳膊小腿細得像樹枝,乳牙還卡在牙床子上,陰氣從眼窩里冒出來,像兩條細蛇,直往我臉上纏。我往旁邊飄,卻撞上堆成山的白骨,“嘩啦”一聲,骨堆塌了,無數只手骨、腳骨往我身上落,有的指骨還勾住了我的魂體,涼得像冰針。
陰氣越來越濃,像稠粥似的把我裹住,透不過氣。我看見一道城墻裂縫里,嵌著具完整的骨架,肋骨張得開開的,像只大籠子,要把我往里收。魂兒都快被擠散了,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不好……要被吞了……
斗母殿里,我的肉身還盤腿坐著,可臉色白得像紙,手心里的念珠滑落在地。張明虛進來添香時,手指剛碰到我的胳膊,猛地縮了回去——涼的,跟摸了塊冰似的。再探鼻息,弱得像風中殘燭。
他眉頭瞬間擰成疙瘩,沒多猶豫,轉身就去案頭點燃了那盞琉璃燈。燈芯“騰”地竄起藍火苗,照著燈座上刻的八卦圖,幽幽的光漫開,把殿里的沉香味兒壓下去幾分。他從懷里摸出張黃符,用朱砂筆蘸了朱砂,在符上飛快地畫著,筆尖劃過符紙,發出“沙沙”聲。符頭勾著“雷令”,符腳墜著“速歸”,中間的符文扭曲著,像在追什么東西。
“天蓬元帥降真靈,履罡掛甲護身形。”他捏著符紙,指尖凝起金火,聲音沉得像敲鐘,“三十六將施威武,升入天地馘魔精。”
金火舔上符紙,符面“騰”地亮起紅光,他的聲音裹著力量往出撞:“破窠搗穴誅妖孽,泰山五岳不留停。十殿羅豐皆歷遍,攝上魂魄不得停。”
符紙在他掌心輕輕顫,紅光越來越亮,映得他眼底也泛著紅:“三魂攝來歸本體,七魄追聚復神庭。咒詛冤家毋得拒,玉皇敕命不容情。”
最后三個字砸出來,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剛勁:“急急如律令!”
符紙“呼”地飛起來,繞著我的肉身轉了三圈,紅光“嗖”地鉆進我眉心。可我的眼皮還是沒動,身子依舊冰著。
張明虛抿緊唇,殿里的空氣突然沉了下去。他周身冒出層白霧,再睜眼時,頭發已經變成了銀白色,素白道袍上泛著層銀光,像落了層碎雪——背后浮著片半透明的荷花虛影,花瓣層層疊疊,銀亮亮的,在殿里的藍光里像團會發光的云。
“靈溪!”他揚聲喊,聲音穿透墻壁,后院井里“嘩啦”一聲水響,青灰色道袍的身影瞬間出現在殿門口,束發的蓮蓬還帶著水珠。“去護城河里,把阿寧的魂兒撈上來。”
“是,道長。”靈溪沒多問,轉身就往外飄。
張明虛守在我肉身旁邊,手搭在我腕上,源源不斷地送著暖。琉璃燈的藍火苗穩穩跳著,映得他白發泛著微光,像尊定海神針。
護城河里,靈溪的身影在水里穿梭,青灰色道袍攪起串串水泡。可水下太黑,城摞城的縫隙太多,那些白骨堆里藏著的陰氣又濃,找起來跟大海撈針似的。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從水面墜下,師父他穿一身月白道袍,袍子上泛著層淡淡的銀光,像落了層碎雪。頭發全白了,不是老態的灰,是亮得發銀的白,順著肩往下垂,被水流拂得輕輕飄。他就飄在水里,每走一步,周圍就亮起朵銀色的蓮花,轉瞬即逝,卻把周圍的黑都逼退了些。背后的荷花虛影在黑水里展開,銀亮亮的花瓣照得那些白骨都泛著光。
“阿寧。”他喊我的名字,聲音穿過水流,不高,卻像敲在玉上,清透得很。
我在骨頭堆里縮著,快被陰氣裹得沒了意識,聽見這聲喊,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拼著力氣往有光的地方飄。那些纏著我的陰氣被銀光一照,“滋滋”地退了,卡著骨架的裂縫里冒出股黑煙,散了。
“師父……”我瞅著他那身銀亮的袍、白發,還有背后的荷花影,魂兒都有點發飄——原來師父這么奪目,眉峰挺括,眼尾微微上挑,平時帶著點懶的眼神,這會兒亮得像含著星子,又冷又清,卻奇異地讓人安心。
“在這兒。”他轉過身,白發在光暈里飄著,看見我,快步走過來,伸手把我魂兒往他身邊帶。他身上的蓮花香混著白光,把追過來的陰氣擋得嚴嚴實實。
再睜眼時,已經回了斗母殿,魂兒重新落回肉身,猛地吸了口帶著沉香味兒的氣,胸口跟被捶了下似的疼。
張明虛的白發已經變了回來,正往琉璃燈里添燈油。我動了動手指,聲音還有點飄:“師父,我剛剛要死了啊,我那是……出陽神嗎?”
他回頭看我,眉頭還沒松開:“還出陽神呢?你那是靈魂不穩,自己飄出去了。”他拿起旁邊的毯子蓋在我身上,“要不是在廟里,鎮著,你這肉身早被什么東西占了。”
“師父……”我嗓子有點干,“你剛才頭發……”
他回頭,挑眉看我:“看見什么了?”
“白頭發,銀亮的袍子,還有背后的荷花……”我比劃著,忍不住笑,“特別亮,看得可清楚了,比戴眼鏡還清楚。”
他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下:“魂體清明,自然看得清。”頓了頓,又沉下臉,“你可是差點就死了!好好努力修行吧!抱守歸一明白嗎?”
我沒吭聲,摸著自己的胳膊,還是有點涼,可魂兒里卻透著股說不出的陰寒:“師父我冷!”
他嘆了口氣,扶著嚇到腿軟的我回了茶室,往煮茶爐子里添了塊炭:“你這極陰的魂還好修行了點,不然就被怨氣迷了心智。”頓了頓,又說,“明天給你燉點羊肉、生姜,去去寒。”
我裹緊毯子,看著他往爐子里添炭的背影,突然覺得剛才在水里看見的白骨和黑,都沒他那聲嘆氣讓人心里發沉。原來靈魂飄出去,不是什么瀟灑事,是差點回不來的險。
炭火在燃,師父又拿了藥罐子給我煮藥茶喝,茶室里經常點的沉香混著藥味,只是這次,我聞著,好像混了點若有若無的蓮花香,跟師父身上的一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