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完那會兒,廟里的香火氣還沒散,我和師父卻像被抽干了骨頭,往椅子上一坐就不想動。志愿者早走了,鬼同事們也回來了,還等著得讓我輸入一些資料搞報銷呢,我對著滿地沒掃凈的鞭炮屑發呆。
我是真憋壞了。從年根忙到正月十五,腳不沾地,嗓子喊啞了三次,連做夢都在對著對講機吼“小劉!電子燈又卡了!”。這天傍晚,我扒著門框看外面街上的人遛狗,腿都快邁不動了,嘴里碎碎念:“師父,再不讓我出去透透氣,我就得在院里刨個坑自己埋了。”
師父正擦他那柄桃木劍,聞言抬眼:“埋吧,我幫你填土。”話是冷的,嘴角卻勾了下,“關門,這幾日不接香客了?!?
我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他把劍放下,從里屋抱出一摞黃符紙,“教你點實在的?!?
廟門“吱呀”關上,插銷落鎖的瞬間。師父搬了張桌子到院里,鋪好黃符,蘸了朱砂,指尖懸在紙上:“看好了,這是誅邪符。”
朱砂筆落下,筆尖在紙上走得又快又穩,筆畫凌厲,不像之前畫渡魂符時那么柔和。符頭勾著“雷令”,符尾帶著“斬”字,中間的符文像把小刀子,透著股狠勁。
“口訣記好:‘天雷隱隱,地雷轟轟,五雷降臨,誅滅邪精?!彼畹贸?,尾音帶點剛勁,“畫完拍向邪祟,符紙自燃,能燒它半條魂?!?
我學著畫,之前的毛筆字沒白練,終于能畫符了?!皫煾?,”我擦了擦汗,“之前您教的不都是渡嗎?念往生咒,給路引,讓它們投個好胎?!?
師父瞥我一眼,拿起我畫廢的符紙,指尖一捻,符紙化成灰:“渡?那是對有悔悟、守規矩的?!彼航侵噶酥?,那里之前拴過只抓來的厲鬼,鐵鏈子還在地上拖出印子,“有些東西,積怨太深,執念成魔,根本渡不了。它們見著你這體質,就像餓狼見著肉,不撕碎了不算完?!?
他把朱砂筆塞給我:“你不一樣,護不住自己的時候,別想著渡?!彼D了頓,聲音低了些,“你就只殺不渡?!?
我捏著筆,心里有點發沉。之前看他渡鬼,總覺得溫溫和和的,像春日融雪??蛇@會兒聽他說“只殺不渡”,才想起他法相背后的蓮花虛影里,藏著的不止是凈世的光,還有斬妖除魔的鋒。
接下來的日子,院里沒了香客,只剩朱砂味兒和我的喘氣聲。師父教得嚴,畫錯一張符,就罰我抄十遍《道德經》;念錯一句咒,就讓我去斗母殿里跪半個時辰。誅邪符、滅煞咒、桃木劍的基礎劍法……他一股腦兒地往我腦子里塞,像怕教得慢了,我就得吃大虧。
我學得狠,白天練到胳膊抬不起來,晚上躺在床上,指尖還在被子上劃符的紋路。有次畫符太急,朱砂滴在手上,燙得像小火星,我“嘶”地抽氣,師父卻在旁邊涼颼颼地說:“這點疼都受不住,遇上厲鬼怎么辦?”
可他轉身就去給我煮了驅寒的藥茶。
日子在朱砂筆的“沙沙”聲里過,院里的桃樹先是冒出米粒大的芽,慢慢舒展開,變成嫩紅的葉,花苞也鼓得越來越圓。風里的寒氣散了,裹著點桃芽的清鮮,吹得人心里發癢。
這天傍晚,我終于能把誅邪符畫得有模有樣,符紙落時,能聽見細微的“嗡”聲。師父站在旁邊看,點了點頭:“還行。”
我舉著符紙,累得笑:“師父,你看,開春了?!?
他往院外望,墻根的幾株桃花開得正盛,粉嘟嘟的,像堆在那兒的胭脂?!班牛_春了。”他接過我手里的符紙,折成個小三角,“藏好,往后用得上。”
晚風拂過,帶著桃花香混著朱砂味兒,落在我和他身上。桂花樹的枝椏在風里輕輕晃,像在點頭。我望著師父的側臉,突然覺得,他教我的哪是殺術,分明是讓我在這開春的日子里,能站得更穩、走得更遠的底氣。
至于渡與不渡,或許等我真能護住自己了,才能慢慢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