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縣城西菜市口。

這地方魚龍混雜，氣味也沖，爛菜葉子、牲口糞便混在一塊兒，熏得人腦仁疼。

孫石頭緊跟著楊安，眼睛不夠使似的四處亂瞟，心里直打鼓。楊安卻目不斜視，根據老周給的線索，右拐進了第三個巷子口。

果然，巷口陰涼地里擺著個剃頭挑子，一個約莫五十來歲、頭發花白、穿著破舊但還算干凈的中年人，正瞇著眼靠在墻根打盹，一條腿不自然地蜷著，旁邊放著拐棍——正是王瘸子。

楊安使了個眼色，讓孫石頭在旁邊等著，自己慢悠悠踱過去，像是隨便找地方歇腳。

他在挑子旁邊的馬扎上坐下，看似隨意地開口：“師傅，剃個頭啥價？”

王瘸子眼皮都沒抬，懶洋洋地回：“看啥頭了，光頭便宜，帶辮子的貴。”

“哦？”楊安笑了笑，壓低聲音，“那…要是想問問‘山貨’啥價呢？周掌柜讓來的?！?

王瘸子打盹的姿勢沒變，但瞇著的眼睛卻微微睜開一條縫，精光一閃而過，仔細打量了楊安兩眼。

巷口偶爾有人經過，沒人注意這看似尋常的對話。

“啥山貨？榛蘑還是木耳？”王瘸子慢悠悠地問，手里拿起煙袋鍋子在鞋底磕了磕。

“都不是，”楊安身體前傾，聲音更低了，“是能聽響動、能崩石頭的硬山貨?！?

王瘸子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拎起拐棍：“這兒不是說話的地兒，跟我來?！?

說完，也不看楊安，一瘸一拐地朝巷子深處走去。

楊安對孫石頭招招手，兩人默默跟上。

七拐八繞，來到一個不起眼的小院門前。

王瘸子有節奏地敲了幾下門板，里面傳來一聲含糊的應聲，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王瘸子側身擠了進去，楊安和孫石頭也緊隨而入。

開門的也是個精悍的漢子，警惕地掃了他們一眼，迅速關上門，插上門栓。

院子不大，收拾得倒還利索，院里還站著兩個短打扮的漢子，眼神都帶著審視，盯著楊安和孫石頭，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側。

王瘸子走到院中石凳坐下，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吧。周老摳介紹來的？他倒是會給我找事兒。說吧，啥硬山貨？有多少？”

楊安坐下，孫石頭緊張地站在他身后。

“王老板，”

楊安神色平靜，“我是替別人跑腿的，東西不是我的。

東西嘛…步槍四十來條，三八大蓋占多半，剩下的漢陽造、老套筒也有。子彈二千發往上數，手雷三十多個。另外還有一挺歪把子，外加些零碎，水壺、飯盒、皮帶啥的。”

他話音不高，但每報一樣，王瘸子的眼皮就跳一下，旁邊那三個漢子的呼吸也明顯粗重了幾分。

等聽到“一挺歪把子”時，王瘸子手里的煙袋鍋子差點掉地上，他猛地坐直了身體，眼睛瞪得溜圓，之前的懶散勁兒一掃而空：

“多…多少？！還有機槍？！兄弟，這話可不敢亂說！這他娘的是端了鬼子一個小軍火庫吧？！”

他激動得聲音都有點變調，臉上先是難以置信，隨即涌上一股巨大的狂喜和貪婪！這要是真的，倒騰出去，能賺翻了??！

“東西不在城里，埋在城外穩妥地方?！?

楊安語氣依舊平淡，“亂說不亂說，驗貨就知道。就看你王老板，吃不吃得下這批硬山貨了?！?

王瘸子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激動，但搓著的手顯示他內心遠不如表面平靜。

他瞇起眼，重新打量楊安，試圖看出深淺：“吃得下！當然吃得下！只要貨真，現大洋、黃魚，隨你挑！價錢好說！只是…這來路…”

“來路不能透?！睏畎泊驍嗨?，“王老板是做生意的，只管東西好壞，不管出處，對吧？咱們只談買賣。”

王瘸子盯著楊安看了幾秒，忽然哈哈一笑：“爽快！我就喜歡跟你這樣的爽快人做生意！成！不問！那…怎么交易？地方在哪兒？我得先驗驗貨吧？”

“明天中午，城外往西兩里地，有個廢棄的土地廟，知道吧？廟后頭有棵老槐樹，東西就在那附近?！?

楊安說道，“你們帶錢，我們帶路，現場驗貨，現場交易。只要黃魚，不要現大洋?！?

“土地廟…老槐樹…行，我知道那地兒?！?

王瘸子略一思索就點了頭，“黃魚就黃魚！按行價走，絕對公道！機槍、步槍、手雷、子彈，分開算！怎么樣？”

“可以。”

楊安站起身，“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中午，土地廟見。別帶太多人，嚇著咱們，這生意就做不成了?！?

王瘸子也站起來，臉上笑開了花：“放心！規矩我懂！和氣生財嘛！”

他示意手下開門。

楊安拱拱手，帶著孫石頭轉身出了小院。

門一關上，王瘸子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對旁邊一個手下低聲急促道：

“快去！叫多幾個弟兄，帶上家伙，明天提前去土地廟那邊埋伏好！盯緊了！這筆買賣太大，不能出半點岔子！

還有，仔細查查，最近到底哪路人馬搞出這么大動靜…”

手下應聲匆匆而去。王瘸子搓著手，在院里來回踱步，激動又忐忑，嘴里喃喃自語：“四十多條槍…還有機槍…娘的…真要發了…”

另一邊，楊安帶著孫石頭出了那僻靜小巷，重新匯入菜市口嘈雜的人流，孫石頭才感覺憋著的那口氣慢慢順了下來，后脊梁卻還是一陣陣地發涼。

他忍不住回頭瞅了瞅那巷子深處，壓低聲音對楊安說：“楊大哥，那王瘸子…看著笑呵呵的，可他那幾個手下，眼神咋那么瘆人呢？跟刀子似的?！?

楊安腳步沒停，目光掃過路邊一個賣燒餅的攤子，隨口道：“干這種掉腦袋買賣的，哪個是善茬？笑面虎才最要提防。不過，咱做咱的生意，他圖他的利，暫時還扯破不了臉皮?！?

他說著，肚子突然“咕?！苯辛艘宦暋＿@才想起，從早上爬進城到現在，顆粒未進，光顧著折騰了。

孫石頭肚子也跟著應和似的叫喚起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走，先祭五臟廟?！睏畎惨粨]手，不再多想王瘸子那檔子事，領著孫石頭在街上尋摸起來。

很快，找到一家門臉不大、但里面桌椅擦得還算干凈的小飯館。門口支著個大鍋，熱氣騰騰地燉著菜，肉香味直往鼻子里鉆。

兩人走進去，撿了個靠墻的角落坐下?；镉嫾绨蛏洗钪鴹l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懶洋洋地過來：“二位吃點啥？”

“有啥硬菜？”楊安問。

“今兒個有紅燒肉，肥瘦相間，燉得爛糊！剛出鍋的大白饅頭管夠！”伙計報菜名倒是利索。

“成，來兩大碗紅燒肉，先上十個饅頭！”楊安拍板。

孫石頭在一旁聽得直咽口水，眼睛都亮了。

沒多大會兒，伙計端著兩大海碗油光锃亮、醬紅色的紅燒肉和一大簸箕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過來了。

肉香味混著麥香氣猛地竄起來，霸道得不得了。

“吃！”楊安拿起一個饅頭掰開，夾了一大塊顫巍巍、冒著熱氣的五花肉塞進去，狠狠咬了一口。

嗯！香！肥而不膩，瘦而不柴，咸甜適口，醬汁濃郁！

穿越過來這么多天，啃干糧、嚼冷饃，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這一口熱乎扎實的肉下去，簡直神仙都不換！

對面的孫石頭更是連話都顧不上了，學著他的樣子，手里拿著饅頭，筷子卻直接奔著肉碗去了。

夾起一大塊肉就往嘴里塞，燙得直吸冷氣也舍不得吐出來，嚼得滿嘴流油，眼睛滿足地瞇成了一條縫。一個饅頭三兩口就下了肚，又趕緊抓起下一個。

楊安看著他這餓死鬼投胎的吃相，忍不住笑了：“慢點吃，沒人和你搶，饅頭管夠?！?

孫石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應著：“嗯嗯…香…太香了…楊大哥…俺從來沒吃過這么香的肉…”

說著，眼圈居然有點發紅，也不知道是燙的還是咋的。

楊安心里嘆了口氣，這年頭，能吃上這么一頓，對孫石頭這樣的苦孩子來說，恐怕真是過年都不敢想的事。

他自己也放開了，一口饅頭一口肉，吃得酣暢淋漓。

前世啥好吃的沒嘗過？可偏偏是這最簡單粗暴的紅燒肉就饅頭，在這亂世的小飯館里，吃出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店里其他食客大多吃著簡單的面條或素菜，看他倆這風卷殘云的架勢，不免多看了幾眼。楊安也不在意，埋頭苦干。

很快，十大個饅頭、兩大碗紅燒肉被消滅得干干凈凈，連碗底的醬汁都被孫石頭用最后一個饅頭擦得溜光。

孫石頭癱靠在椅背上，滿足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揉著圓滾滾的肚子，一臉幸福地傻笑：“呃…撐死俺了…楊大哥，這頓吃得可真踏實…”

楊安笑了笑，招呼伙計結賬。這一頓造下去，花了小半塊大洋，但他覺得值。

“走吧，回去瞇瞪一會兒，養足精神，明天還有正事要辦。”楊安站起身。

孫石頭趕緊跟著站起來，渾身都透著舒坦勁，之前那點緊張害怕，仿佛也隨著這頓扎實的飯菜被暫時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