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鋪的門簾一撩，再出來時，楊安和孫石頭已然換了模樣。

一身半新不舊的靛藍粗布褂子，配著同色的褲子，腳下是千層底的布鞋，雖不是什么綾羅綢緞，但漿洗得干凈，尺寸合體，穿在身上利利索索，把那身逃難似的狼狽氣洗掉了大半。

走在街上，不再那么扎眼了。

孫石頭不自在地扯了扯新褂子的下擺，又偷偷瞟了一眼身邊昂首闊步的楊安。

楊大哥換了身衣裳，那股子讓人心定的沉穩勁兒好像更足了。

兩人拐出裁縫鋪所在的街，楊安辨了下方向，便朝著城西走去。街上行人漸多，吆喝叫賣聲也嘈雜起來。

孫石頭緊跟在楊安身后半步，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欽佩：“楊大哥，你可真厲害！

這才多大功夫，就跟那老掌柜聊得那么熱絡，還打聽了那么多消息…俺…俺就光會在旁邊傻站著?！?

楊安聞言，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心里頭暗笑。

這算啥？前世資訊爆炸，啥樣的信息海嘯沒經歷過？刷手機都能刷出八百個心眼子。

跟一個縣城裁縫鋪的老掌柜攀談套話，投其所好，再旁敲側擊，對他來說不算難事。

那老掌柜一開始也是愛搭不理，但楊安先是夸他手藝，又對鋪子里掛著的幾件成衣料子點評得頭頭是道，顯得自己像個懂行的，不是純粹土包子。

接著又感慨時局艱難，生意不好做，順帶抱怨幾句鬼子偽軍盤查得嚴，一來二去，那老掌柜的話匣子就松了點。

最后，楊安看似無意地問起，有沒有地方能穩妥點兌換黃白之物，或者…處理點“特別”的東西。

老掌柜掂量著剛到手的一塊大洋“謝禮”，猶豫了一下，才壓低聲音提了句“城西‘周記典當行’，門臉不大，但周老板路子活，啥都能談”。

至于更具體的，比如誰急需軍火，誰又能出大價錢，老掌柜就諱莫如深了，只暗示“周老板消息靈通，或許知道”。

這些，楊安自然沒跟孫石頭細說。

他只是側過頭，對孫石頭自信地笑笑，低聲道：“沒啥，出門在外，嘴巴甜點，耳朵靈點，總能有點收獲。待會兒到了地方，看我眼色，少說話?！?

“誒！俺明白！”孫石頭用力點頭，把楊安的吩咐當成了圣旨。

兩人不再多言，加快腳步，穿過幾條愈發狹窄的巷道，最終在一處相對僻靜的街角，看到了一家小小的鋪面。

黑漆木門，門口掛著個小小的幌子，寫著一個褪色的“當”字。門楣上有一塊舊匾額——“周記典當”。

推門進去，一股陳舊的樟木和紙張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柜臺很高，幾乎要到人胸口，上面立著柵欄，只留個窗口交貨取錢。

一個戴著老花鏡、腦袋禿頂的干瘦老頭正趴在柜臺后撥弄算盤，聽見門響，眼皮懶洋洋地抬了一下。

楊安走到柜臺前，沒急著開口，先打量了一下四周。店里光線昏暗，貨架上零星擺著些舊鐘表、皮襖之類的東西，看著生意清淡。

“掌柜的，兌點現洋?！睏畎猜曇舨桓撸逦?。

老周這才放下算盤，慢悠悠站起來，透過鏡片上下掃了楊安和孫石頭兩眼：“兌多少？”語氣不咸不淡。

楊安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打開，里面是剩下的銀兩。

在裁縫鋪，兩身粗布衣服花了差不多二兩銀子，又謝了那老掌柜一塊大洋，攏共去了三兩。

現在這包里，穩穩當當還有九十七兩雪花銀。

“就這些，您給過過眼，看看能兌多少現洋。”楊安把布包從窗口遞進去。

老周接過，掂了掂分量，又拿出一小塊用牙咬了咬，對著光看了看成色，眼神里閃過一絲精明。

“成色還湊合，就是現在這光景，銀價起伏大，兌現洋得扣點成，還得算上風險…”他拖長了調子，開始壓價。

楊安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這是必經流程，也不急，就聽著，偶爾插一句：“掌柜的，您是行家，價格公道就成，以后說不定常來往?！?

來回掰扯了幾句，老周見這年輕人說話穩當，不像是個好糊弄的生瓜蛋子，終于給了實價：

“得，看你也是個爽快人，按市價，一兩兌一塊三，扣一成的水，再抹個零頭，給你湊個整，一百二十塊大洋。怎么樣？”

楊安心里飛快算了算，這價還算在合理范圍內，畢竟這年頭兌現洋確實風險大。他點點頭：“成，就按掌柜說的辦?！?

老周見這么痛快，臉色好看了不少，動作利索地稱重、包好銀兩，然后從柜臺底下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口袋，嘩啦啦倒出一堆大洋，開始清點。孫石頭在一旁看得眼睛發直，呼吸都屏住了。

“一百二十塊，點清楚了。”老周把大洋分成幾摞，推出來。

楊安不慌不忙，一塊一塊地仔細驗看、清點，確認無誤后才將大洋仔細收進懷里和褲袋里，沉甸甸的墜得衣服下擺都直了。

交易完成，氣氛緩和了些。老周揣起銀子，態度熱絡了點：“兩位看著面生，不是本地人吧？以后有啥需要，盡管來照顧小店生意?！?

楊安要的就是這話頭，他身子微微前傾，壓低聲音：“不瞞周掌柜，還真有點旁的事，想跟您打聽打聽門路?！?

老周眼神立刻多了幾分警惕，沒接話，只是看著楊安。

楊安笑了笑，聲音壓得更低：“剛才在裁縫鋪，李掌柜說您這兒…路子活，啥都能聊聊。

兄弟我手頭有大量…硬邦邦的鐵家伙，放著也是放著，想換個踏實錢，不知道周掌柜方不方便指條明路？”

老周聞言，花白眉毛抖了一下，重新打量了楊安一番，沉吟半晌，才緩緩開口：“這世道，亂糟糟的，有些東西燙手啊…小兄弟，你這可是給我出難題?！?

楊安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等著。

老周琢磨了一會兒，才含糊道：“…倒是有那么一兩位爺，好收集些‘鐵疙瘩’。不過，這得看是啥成色，啥來路了?！?

“來路您別管，但成色保證讓主顧滿意。”楊安語氣肯定，“就是不知道，該怎么搭上線？酬勞方面，絕不會讓掌柜的白忙活。”

老周又沉默了片刻，眼睛瞟了瞟楊安揣大洋的地方，伸出兩根手指捻了捻：“這消息口子，也不是白開的…”

楊安立刻領會，毫不猶豫地從懷里摸出十塊大洋，碼在柜臺上，輕輕推了過去：“一點小意思，請周掌柜喝杯茶。若事成了，另有重謝。”

老周飛快地把大洋掃進抽屜，臉上露出了笑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城西菜市口往右拐，第三個巷子口，有個剃頭挑子，找‘王瘸子’，就說…就說老周讓你來的，想問問他上次說的‘山貨’還要不要。

見了他，具體怎么談，就看你們自己的了。記住，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太細?！?

“謝了，周掌柜?！睏畎补肮笆?，心里記下了這個信息。

“快走吧，我這兒還得做生意呢。”老周揮揮手，又趴回了算盤后，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楊安使了個眼色，帶著孫石頭快步走出典當行。門外陽光刺眼，懷里的現洋沉甸甸地撞著胸口。

孫石頭直到走出老遠，才長長舒了口氣，手心全是汗。

“楊大哥，十個大洋…就買了個地址？”他有點心疼。

“石頭，有些路，花點買路錢，值得?！?

楊安回頭看了眼那越來越小的“當”字招牌，“走吧，去找那個王瘸子。記著，多看，多聽，少說。”

ps：這一章怎么寫糾結了好久，也不知道大大們感受如何，請給予反饋。如果引起不適，保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