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青石板路。
一支西域商隊正緩緩入境,領頭的駝鈴上系著朵風干的白梅——這是明齊與西域約定的平安記號。可沒人注意,最后一輛貨車的夾層里,藏著個油布包,里面是十幾封偽造的信件,落款處赫然寫著“蘇珩”二字。
三日后,這些信出現(xiàn)在了明齊御史臺的案頭。
“蘇家欲與秦國勾結(jié),以‘梅香道’東段三城為禮,換秦國助其重掌兵權(quán)!”早朝上,御史王大人抖著信紙,聲音在大殿里炸響,“此等通敵叛國之舉,陛下豈能容忍?”
傅恒坐在龍椅上,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是蘇傾鸞留下的,刻著半朵梅花。他抬眼看向站在武將列首的蘇珩,老人鬢角的白發(fā)被晨光染成銀灰色,聽到“通敵”二字時,手背上的青筋猛地跳了跳。
“王御史可有證據(jù)?”蘇珩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老夫駐守北境四十載,身上的傷疤比你說的謊話還多!”
“證據(jù)在此!”王御史將信紙拍在案上,“這是西域商隊截獲的,藏在錦緞夾層里,送信的商人已自盡,死前只認蘇家!”
殿內(nèi)瞬間安靜,只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明軒站在傅恒身側(cè),看著那些信紙,忽然想起前日去鎮(zhèn)國公府,見蘇珩的次子蘇墨正對著西域地圖發(fā)脾氣,說“那些西域人越來越狂,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心里一緊——若蘇墨真動了手,豈不正中了圈套?
傅恒沒看那些信,反而問:“商隊何時入境?經(jīng)了誰的手?”
負責查驗商隊的戶部侍郎頓時慌了:“回……回陛下,是……是柳家舊部柳忠驗的貨?!?
“柳忠?”蘇珩猛地抬頭,眼里閃過厲色,“那是柳乘風的遠房侄子!當年柳家倒臺,他用一具流浪漢的尸體冒充自己,早該千刀萬剮!”
傅恒敲了敲龍椅扶手:“衛(wèi)七,帶五百禁軍,去查‘迎客樓’。”
衛(wèi)七領命而去,靴底踏過金磚的聲音格外清晰。明軒看著蘇珩緊繃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腰間的虎符——那是蘇家軍的信物,分左右兩半,合在一起才能調(diào)動舊部。此刻左半虎符的穗子,不知何時沾了點墨漬,顏色與那些偽造信件上的墨跡驚人地相似。
###**一、夾層**
迎客樓的掌柜正在對賬,算盤打得噼啪響。見衛(wèi)七帶著禁軍闖進來,他手一抖,算盤珠子滾了一地。衛(wèi)七一腳踹開后院的柴房,角落里的暗格里,果然藏著一疊空白信紙和枚刻著“蘇”字的印章。
“柳忠在哪?”衛(wèi)七的刀架在掌柜脖子上,刀鞘上的梅花紋映著掌柜煞白的臉。
掌柜哆嗦著指向地窖:“在……在底下,說要等……等回信?!?
地窖里陰暗潮濕,柳忠正對著一盞油燈拓印虎符的紋路。聽到動靜,他猛地將拓本塞進嘴里,卻被衛(wèi)七一腳踹翻,拓本從嘴角滑出來,上面的虎符紋路與蘇珩腰間的那半分毫不差。
“你想偽造虎符?”衛(wèi)七撿起拓本,指尖捏得發(fā)白,“柳家倒了這么多年,還不死心?”
柳忠啐了口血沫,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蘇家欠我們的,用命都還不清!當年蘇傾鸞害我叔父滿門抄斬,現(xiàn)在……該輪到你們了!”
明軒趕到時,正撞見柳忠被押出來。他看著那張與柳乘風有七分相似的臉,忽然想起蘇落雁講過的往事:柳乘風當年為了得到蘇家虎符,曾把蘇傾鸞關在暗室三個月,用烙鐵燙她的手心,逼她畫虎符的圖樣。
“那些信,是你模仿蘇老將軍筆跡寫的?”明軒蹲下身,看著柳忠被踩住的手,指甲縫里還沾著墨跡。
柳忠笑得更瘋了:“不止信,還有虎符拓本!等我偽造出完整的虎符,調(diào)動蘇家舊部反了明齊,看你們皇室和蘇家,還怎么裝情深義重!”
雨聲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地窖的氣窗照進來,落在拓本上的虎符紋路上,像一道猙獰的疤。
###**二、裂痕**
柳忠被押入天牢的消息,沒能堵住市井的流言。
有人說“蘇家早就想反了,當年幫傅恒登基,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有人說“蘇傾鸞當年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傅恒賜了毒酒,怕她奪權(quán)”;更有人在鎮(zhèn)國公府門外扔石頭,喊著“蘇家滾出京城”。
蘇墨氣得拔劍要去砍人,被蘇珩死死按?。骸澳氵@一去,正好中了柳家的圈套!”
“那我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罵曾姑祖母?”蘇墨紅著眼,劍鞘砸在門柱上,震落了一串剛掛上的辟邪鈴,“當年曾姑祖母為了明齊,在亂葬崗啃過樹皮,在秦國受過毒藥,現(xiàn)在卻被人說成亂臣賊子,這口氣我咽不下!”
爭吵聲傳到門外,被幾個路過的宮女聽了去。不出半日,宮里就傳開“蘇家子弟不滿皇室,持刀欲反”。連傅恒的淑妃都趁機進言:“陛下,蘇家勢力太大,不如……削了他們的兵權(quán)?”
傅恒沒說話,只是讓人把淑妃宮里的一個小太監(jiān)抓了來。那太監(jiān)是柳家舊部的遠房親戚,熬不住打,招認是自己故意在淑妃面前搬弄是非,還偷了蘇珩的貼身玉佩,交給了柳家殘黨。
“拿著這個,去鎮(zhèn)國公府?!备岛銓⒂衽暹f給明軒,“告訴蘇老將軍,朕信他,就像信蘇家的梅花,風雪再大,也斷不了根?!?
明軒趕到鎮(zhèn)國公府時,蘇珩正坐在祠堂里,對著蘇傾鸞的牌位發(fā)呆。牌位前的香爐里,插著三支快燃盡的香,煙圈打著旋兒往上飄,像解不開的愁緒。
“蘇老將軍,”明軒將玉佩放在供桌上,“這是父皇讓我交給您的。他說,柳家的鬼把戲,騙不了真心待彼此的人。”
蘇珩拿起玉佩,指腹摩挲著上面的裂紋——那是當年蘇傾鸞帶著玉佩在秦國受刑時,被烙鐵燙出來的。他忽然老淚縱橫:“老臣……謝陛下信任?!?
###**三、梅香**
柳忠在牢里自盡了,死前用指甲在墻上刻了滿墻的“柳”字??伤卦谟蜆堑馁~本,卻被衛(wèi)七搜了出來——上面記著近半年來,有三十七個柳家殘黨潛入京城,分布在驛站、軍營、甚至內(nèi)務府。
“還有個更大的魚。”衛(wèi)七指著賬本上的一個記號,像朵殘缺的梅花,“每月初三,這個人都會去東直門的藥鋪換藥,買的是治刀傷的金瘡藥?!?
明軒看著那個記號,忽然想起修剪御花園的花匠老王。那人上個月給梅樹剪枝時,手被劃傷過,用的正是這種金瘡藥。
三日后的初三,老王果然出現(xiàn)在藥鋪。他剛接過藥包,就被衛(wèi)七堵住。掙扎間,他的斗笠掉了,露出耳后猙獰的疤痕——那是被烙鐵燙出來的,形狀與柳忠賬本上的記號一模一樣。
“你是柳焚的貼身侍衛(wèi),當年在亂葬崗追殺過先皇后?!泵鬈幷驹谒媲?,聲音冷得像冰,“柳焚死了,你就換張臉,繼續(xù)替柳家報仇?”
老王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明軒腰間的玉佩——那是傅恒賜的,刻著“明”字,與蘇傾鸞的梅花佩正好成對。他忽然笑了,從懷里掏出半塊染血的梅花鏢:“這是當年射向蘇傾鸞的,沒中……現(xiàn)在,該射向她的后人了!”
鏢尖淬了毒,直奔明軒面門。衛(wèi)七揮劍擋開時,鏢刃擦過明軒的臉頰,留下道血痕。老王趁機撞開人群,卻在街角被趕來的蘇墨一箭射穿膝蓋。
“曾姑祖母的仇,我替她報!”蘇墨的箭指著老王的喉嚨,手卻在抖——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明軒按住流血的臉頰,看著被押走的老王,忽然明白,柳家的恨就像梅樹的刺,扎得越深,越難拔除。但他摸了摸腰間的玉佩,又看了看蘇墨眼里的堅定,忽然笑了。
雨又開始下了,洗去了街角的血跡,卻洗不掉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