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方巍不動聲色收回意念，關心問道：“怎么了？”

少女停止痛苦哀嚎，怒氣爆棚地盯著他道：“你夠了啊，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哪里的話。”

方巍面不改色地道：“我只是關心關心你。”

“關心我就燒我骨灰？”

“沒，就是胡思亂想一下，沒想到我的意念還真能溝通離體的血氣。”

“不許亂想。”

少女一把扛起方巍的肉身，另外青蔥玉手抓住他的肩膀，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方巍沒有動彈，卻隨時打算鎮魂。

他修行的內外功法加起來煉了二十多門，其中有一門為鍛煉魂魄之法，名為“鎮魂決”。

這門功法能夠穩固神魂，防止被一些害人魂魄的陰邪法術給攝魂奪魄。

方巍看過《封神演義》，什么陰陽鏡、幽魂白骨幡、落魂鐘、白光紅珠之類的法寶，都有攝魂奪魄的功能。

任你武力肉身強大，除了哪吒是蓮花身，無魂無魄不受影響以外，太乙金山都得遭重。

所以對于穩固魂魄的法門，他自然很是上心，花費陽壽學習。

按照《武道總綱》記載，如果遭遇偷襲，魂魄離體，立即運轉鎮魂決，便能馬上讓魂魄回到肉身中。

這也是除了手捏少女骨灰以外，方巍不懼怕對方耍陰招的另外一項底氣。

除此之外就是引燃。

引燃也不是他肉身驅使，而是靈魂念頭驅使，并且是指向性，使用后立即就能把少女燒成渣。

有諸多底牌在手上，方巍自信龍潭虎穴也敢闖一闖，救回常柳等人。

耳邊呼嘯的風呼呼吹過。

方巍第一次以靈魂的姿態審視世間，頓感新奇。

不過狂風迎面而來，讓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要被吹散了一樣，很不舒服。

但也僅僅只是剛開始而已，后面靈魂穩固下來，便跟肉體差不多。

周圍一片黑暗寂靜，林木森森，風穿林打葉，使得枝椏婆娑響動，令幽靜的黑暗里充滿了詭異與恐怖。

然而靈魂狀態下，方巍發現世間如白晝，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見到四周土下多有白骨累累。

不知道當年妖魔來襲，黑沖嶺附近村莊，死難多少百姓，到如今還能看到他們尸骨。

“你的魂魄果然很健壯。”

名叫“王大眼”的少女嘻嘻笑道：“把你獻給百鬼林，它肯定很高興。”

“哦，為什么說我魂魄健壯？”

“尋常人死后魂魄剛剛離體，一遇到風吹，或靠近火堆、水流，就會被吹散、燒散、沖散，這山里夜間的大風對你毫無影響，你的魂魄比尋常人健壯何止十倍。”

“你的意思是說，普通人死后魂魄大概率會沒了？”

“是的。”

“那世間為啥會有鬼？”

“常人死了就沒了，但也有怨氣纏身的厲鬼，被怨氣籠罩自然可以保存自身，不過也有缺陷，受怨氣影響沒有多少靈智，容易大開殺戒。”

“了然。”

方巍想起了周浮跟他說過的話，看來這個世界的普通人想做鬼都難。

“對了，你怎么沒事，還有靈智？”

他忽然想到了王大眼。

少女嬉笑道：“你不是鎮魔司的嗎？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我也才修行不久，以前就是個傻子。”

“看出來了。”

“嗯？”

方巍：“？”

“常人若運氣還可以，死的時候沒遭遇大風大火大水，慢慢把魂魄穩固下來，就會本能離開人類聚集區，遠離陽氣，往深山老林里多陰氣的地方去，受陰氣庇護，就會成為鬼。”

“所以山林里多孤魂野鬼？”

“是的，不過大多數鬼會被吸入幽冥。”

“幽冥？你是說地府？”

“也稱為地府，天地世間到處都有幽冥出入口，那樹妖王就常徘徊在各地入口處抓取靈魂供它吸食或差遣，你以后也會去幽冥。”

“干嘛咒我死？”

“咦？”

少女納悶道：“你不想踏入先天？”

“想啊。”

“武道先天后，就得去幽冥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連先天后面是啥都不知道，人仙還是你告訴我的。”

方巍想撓撓頭，卻發現自己的手居然穿過了自己的腦袋，從鼻孔里伸了出來，讓他倍感新奇。

“......”

少女無語道：“你家長輩沒跟你說？”

方巍道：“我大哥也是個窮鬼出身，現在也才血氣四境，只知道再往上是先天，還說沒聽過有境界劃分。”

“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發出銀鈴般的笑，笑得合不攏嘴道：“你們兩兄弟混得也太慘了。”

“沒辦法，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也對，不過你大哥有一句話也算是說得沒錯，除了大境界以外，小境界確實沒什么劃分。”

“哦？跟我說說。”

“武道前面就是修行血氣，煉銅皮鐵骨和內臟，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

“再之上就是煉臟腑五氣，后天化先天，先天之上便是宗師，隨后便是人仙，地仙，天仙，再往上我也不知道了，可能是佛祖道祖一類的境界。”

“這不是有境界嗎？”

“但從先天到宗師，還有幾步路要走。不過大家都是先天，縱使一個剛入先天者，擁有罡氣，與一名即將入宗師的資深先天交手，一旦相克，未嘗沒有擊敗的可能。”

“了然。”

方巍點點頭，跟他之前猜想的一樣。

實際上肯定有境界劃分。

只是同大境界下，差距比較小，即便小境界不一樣，遠沒有達到碾壓的地步。

一個剛剛煉出血氣的武者，一樣有機會殺死像周浮那樣已經達到臟腑煉竅地步的武者，因此小境界之間的劃分就沒有太多意義。

“那為啥先天了得下地獄？”

“鎮壓幽冥呀，世間妖魔邪祟已經夠多了，再不鎮壓黑暗將會無時無刻降臨，天下各國，不管世家、宗門還是朝廷，都會派人去幽冥消除邪祟，防止它們來陽間作亂。”

“所以黑暗降臨就是幽冥的鬼跑到人間來作祟？”

方巍試探性詢問。

他的陽珠任務當中有一項就關于黑暗降臨。

【作為新一任陽主，當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在黑暗降臨之前守護人族億萬百姓】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黑暗降臨是什么。

“呵呵。”

少女冷笑道：“幽冥的鬼跑到人家作祟，也不過是黑暗降臨當中殘酷的一種而已。真正的黑暗降臨，比你想象的還要恐怖百倍，千倍！”

“所以黑暗降臨到底是啥？”

“你以后自會知道。”

‘媽的，謎語人滾出哥譚。’

方巍心里腹誹。

不過他接受能力強，想得也比較多。

什么黑暗降臨，無非就是天災人禍，戰亂瘟疫以及妖魔作祟而已。

這種東西對于缺少認知的古人來說，就是天塌了。

但他接受過信息化洗禮，很多東西都能想得比較明白和透徹。

世道再黑暗。

能比五胡亂華、南北朝以及五代十國黑？

那才叫真正的大恐怖。

有肢解自己的妃子，把髀骨做成琵琶，然后高聲邊哭邊彈唱的皇帝。

有殺光自己兒子一家，斷了兒子四肢，挖了兒子雙目，拔了兒子舌頭，刺穿兒子肚腸的皇帝。

有在殿上準備各類刑具，隨時準備解剖大臣的皇帝。

有喜歡把嬰兒跟牛羊肉一起煮了吃的皇帝。

有屠戮了整個皇宮把尸體扔河里讓河上飄滿浮尸，魚肚子里全是人肉的皇帝。

還有拿著刀天天在市井街頭晃悠，見人就砍，看到百姓就殺的皇帝。

這段時間各類精神變態一個比一個恐怖。

就這還只是皇帝。

那些大臣、將領以及民間更亂。

可以說整個南北朝以及五代十國時期，都是一個規則怪談。

皇帝與王公大臣如此，平民百姓亦是如此。

你殺我，我殺你，兩腳羊一樣的漢人從數千萬，到最后只剩下數百萬人。

古人大抵是沒見過這陣仗。

雖然方巍出生在一個和平的時期，自己也沒有親眼見過。

但史書也能管中窺豹，知道這些信息。

因而他接受能力很強。

不過既然人家不愿意說，方巍也懶得問。

反正將來強大起來，自然能夠知曉。

呼嘯的風依舊在耳邊吹拂。

穿過了層層樹林，他們總算是來到了一片迷霧重重之地。

少女一只手拉著方巍二百多斤的肉身，另外一只手牽著他的靈魂，好像只是提了一片羽毛般輕。

二人緩緩飛進了灰霧里。

在銀月的照耀下，霧色當中，若隱若現無數道黑影。

它們是樹的影子。

但那枝椏上，每一棵樹的枝椏上，都垂著無數人形物體，猶如一顆顆果實，在風中輕輕搖曳......

隨著二人靠近，風一吹，灰霧好像散了不少，那一顆顆高大的樹顯露在他們面前。

樹上用繩子掛著一具具干尸，有些尸體長滿了白毛，有些長滿了綠毛，還有紅毛、黑毛，一具具散發著腐臭的味道。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過來，它們在風中輕輕搖晃，一具具轉過身，青面獠牙，瞪著猩紅的眼睛，齊齊地盯向方巍和少女，眸子里閃爍著詭異的光。

“這是那鬼東西養的僵尸，你不要怕，它們看起來恐怖，實際上一些比較弱的普通人帶條狗都能對付。”

少女低聲道。

“你說的狗，是不是大黑狗？”

“那肯定呀。”

“對了，忘了問你，百鬼林什么境界實力？”

方巍忽然想起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關鍵還真就很關鍵。

在本身就有技能加持，再加上實力進步神速的情況下，他有些自信心膨脹。

覺得就連牛敢當都能輕松擊敗，這是云溪鎮魔司第一高手閆志雄都無法輕易做到的事情，因而自己必然已是云溪縣內打遍無敵手。

不過百鬼林既然是云溪三大禁忌之一，云溪鎮魔司也一直拿它沒什么辦法，肯定也不是易與之輩。

之前自信心太膨脹忘了問，現在得趕緊問問。

“哦，不強的。”

少女漫不經心地答道。

“我估計也是，一看就是召喚系妖怪，雖然本體是妖王，就一樹芯能強到哪去？”

“也就化形的實力。”

“化形小妖而已，看我.......等會.......”

方巍遲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化形妖就相當于人類武道先天了吧。”

“你怕了？要避其鋒芒？”

少女反問。

“我避它鋒芒？”

方巍大怒：“老子給它樹皮都掀了，樹根都燒成柴火。”

常柳孫飛他們的性命堪憂，再怎么樣他也必須要去火中取栗，雖然對方是化形妖魔，但有閃現和引燃，也怡然不懼。

“好樣的，小伙子很有精神，到時候可別丟份。”

少女鼓勵道。

“奇變偶不變？”

方巍倏地問。

“啊？”

少女納悶疑惑。

“沒事。”

方巍總感覺這妹子不對勁。

要么跟自己是老鄉，要么是天生抽象圣體。

不管哪一個都讓人覺得怪怪的。

但總得來說，跟她待在一起聊天方巍覺得還是蠻舒服。

對方不一定能接住梗，至少也多少有點抽象，聊起來就隨意許多。

不像在鎮魔司里，因為嚴肅的氣氛加上自己虧欠人家導致自己這樂天派性格都快壓抑了。

“你也別太有壓力，你那些同僚都很厲害，樹妖為了對付他們已經元氣大傷，只要你找準機會，未嘗不能將其一舉擊敗。”

“了然。”

“別說話，有鬼來了。”

少女小聲說道。

“咯咯咯咯！~”

林木迷霧內，十多個身影浮現。

到了近前，就看到都是美妙女子，皆穿著暴露長裙，姿態撫媚萬千。

其中一人就是之前被方巍打跑的那個鵝黃裙。

她死死地盯著方巍的肉身和魂魄，眼睛里都像能冒出綠光。

方巍的靈魂馬上露出一副傻笑的表情。

這表情他太熟了。

之前在徐儀柔府邸的時候天天這樣。

一臉治好了也流口水的樣子堪稱影帝級表演。

“喲，大眼妹妹，收獲不小呀。”

為首的女子大概三十上下，儀態萬千，風韻猶存，嬉笑說道。

‘啊？’

聽到那女子的話，方巍心里一震。

王大眼還真叫王大眼？

自己之前還一直以為這是個糊弄自己的假名呢。

沒想到情報居然是真的。

太TM抽象了。

王大眼嬉笑道：“小妹只是僥幸，多虧了林姐姐。”

鵝黃裙豎起眉頭，打量道：“這廝十分強悍，我被他輕易打敗了，你是怎么抓到的？莫不是與他勾結，里應外合？”

‘啊？’

方巍心頭狂震。

一開始就找到正確答案了嗎？

“林姐姐這就是誣陷小妹了，此人肉身魂魄都被我抓住，怎么能這么說小妹呢。”

王大眼一臉委屈道：“何況小妹的骨灰還在耶耶那，小妹哪敢呀。”

“難說。”

鵝黃裙惡狠狠地道：“你把他交出來，讓我看看是否封了魂魄。”

“原來林姐姐是想搶功呀。”

王大眼眨巴眨巴大眼睛：“姐姐若是想要這功勞，跟妹妹說就是了，妹妹向來都是乖巧聽話懂事的人，姐姐跟妹妹說，妹妹不會不答應。但你得跟妹妹說才行，咱們姐妹之間自是情誼深厚，可再怎么情誼深厚，妹妹也沒那讀心的本事，姐姐不說妹妹怎么知道姐姐想要這功勞呢？不然的話妹妹也不可能直接把這功勞無端送給姐姐，姐姐.......”

“閉嘴！”

為首女子大怒，呵斥道：“再啰嗦把你舌頭割了。”

王大眼眨巴眨巴眼。

方巍感覺自己靈魂都有些顫抖。

他自己不算抽象，只是喜歡在網上玩玩梗而已。

平時生活當中，最多就是跟朋友開開玩笑，聊天對話沒那么邪乎。

但今天一看。

一個從沒接觸過互聯網的古人。

比在網上看到的最抽象的人還要抽象幾分。

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

目睹全部過程的方先生由衷感嘆。

王大眼真是生錯了世界與時代。

要是她去了自己上一世的地方，以這抽象程度搞直播的話，估摸著千萬粉絲打底。

“啰里啰嗦，吵死了。”

鵝黃裙也忍不住了，飄蕩了過來，爪子鋒利，一把抓向方巍的魂體。

“嘻嘻，姐姐這樣可不禮貌了喲。”

少女一邊嬉笑著，一邊松開方巍，右手輕拍在鵝黃裙爪子上，讓她如觸電般縮回去。

鵝黃裙之前就被方巍打得差點魂飛魄散，現在自然扛不住。

為首女子見此不悅道：“王大眼，你不過是一個新來的，還要翻了天不成？”

“這是耶耶要的，若是損傷了，耶耶怪罪下來，姐姐吃罪得起？”

王大眼反問。

“哼！”

幾個女子一個個都面色不愉。

正在這時，一棵參天大樹竟如鬼魅般飄來。

它枝繁葉茂，仿佛遮蔽天際，茂密的傘蓋上葳蕤著無數藤條。

其中幾根藤條上倒掛著幾個人形物體。

方巍定睛一看，就看到常柳、孫飛他們幾個渾身傷痕累累，掛在樹上奄奄一息。

好在都還活著，雖然氣息微弱，但胸膛不斷起伏，顯然還有呼吸。

“都在吵什么？”

一個沙啞的蒼老聲音沉沉說道。

“耶耶。”

眾女子連忙退后，躬身行禮。

那大樹樹干估計得需要七八個人合抱才能圍起來。

中間倏地裂開，一面容丑陋如枯干樹皮般的老頭從其中走出，陰惻惻地看著眾女：“大眼不過新來，就立下大功，汝等卻只想爭搶功勞，不思進取，是想死了不成？若是想死，耶耶成全你們。”

眾女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跪地道：“耶耶，我們再也不敢了。”

鎮魂！

便在這一瞬間。

方巍魂體猛地睜開眼。

眼眸中仿佛讓天地間都閃爍過一抹銀光。

下一刻。

他的靈魂猶如煙一樣鉆入了他的肉身，身體同時間睜眼。

“給我燒！”

方巍毫不猶豫右手虛抬，向著老頭一指。

“啊！”

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老頭像是渾身著了火，身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如同竹子在火力燒一般的脆響。

他痛苦哀嚎慘叫著，在地上打滾，又艱難想爬回樹干當中。

然而方巍眼睛一亮。

老頭身上出現了一個紅色圓球！

“給我死！”

方巍瞬間出現在了老頭身前，右手向后收縮，隨后如炮彈般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叮！”

“砰！”

天地間出現了兩個巨大的響聲。

緊接著大地都像是在顫抖，周圍塵土飛揚。

但還不夠。

方巍在灰霧與塵土中，不斷地左右揮拳，向著地面猛砸。

“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每一下都像是重物瘋狂砸擊地面的巨音。

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個強健身軀，正對一個老頭進行無情的毆打。

拳頭都好像掄得只剩下殘影。

周圍眾女都張著嘴，瞪大了眼睛。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她們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

十多秒后，塵煙過去，周圍迷霧如潮水般退散。

四周的樹木亦是像失去了生命光澤，慢慢地枯萎衰敗。

上面的尸體紛紛發出詭異的尖叫，化作一攤腥臭的爛泥落下。

只一會兒功夫，原本的慘叫與哀嚎便徹底平息，陷入死寂。

等塵煙徹底散開，眾女鬼們就只看到，原地只剩下一個偉岸健壯的身影。

他的身前地上，放著一塊半人高，流露著古怪紋路，布滿了焦痕，散發著焦味的黑色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