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了?’
方巍心里一個激靈。
不過他并沒有感覺到害怕。
徐府事件后,那尸體堆積如山給了他不小的沖擊。
但同樣也加大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何況他純陽之體乃是邪祟克星,連趙二郎這樣的尸魔都扛不住。
一般的僵尸小鬼,應該打不過自己才對。
就算對方厲害,實力比趙二郎還要強橫,他就不信自己的閃現逃不掉。
抱著這樣的想法,方巍目光閃爍,向著聲音的方向探尋。
“咚!~”
“咚!~”
“咚!~”
黑暗當中,似有人在跳。
雖能夜視,可濃霧環繞,讓人看不清楚。
“咔嚓!”
方巍右手伸掌,掌間猛地躥出火苗來。
這是之前周浮演示的血氣化火,同時也是一門武學,叫火焰掌。
在方巍雄厚的血氣加持下,火焰竟有一寸多高,照得周圍數米光亮,同時也映出一個身形。
幾乎是在火焰照亮周圍的瞬間,就看到一張青面獠牙,極為恐怖的臉出現在前方。
它身材枯瘦,面目猙獰,穿著破爛衣裳,通體發青,長出綠毛,一股惡臭味道撲面而來,令人極為不適。
“滾!”
方巍血氣旺,膽氣也足,怒目圓睜,猛地揮出一掌。
火焰在空中劃過一個絢爛的弧度,陡然爆裂開來,焰火四溢,幾乎將那綠毛尸給籠罩。
“噼里啪啦!”
一掌打在那綠毛尸身上,夸張的力道將它擊飛,渾身猶如被滾燙的熱油潑中,將它炸得身上發出脆響。
周圍濃霧也在這血氣當中消散了幾分。
綠毛尸在方巍面前顯得極為脆弱,頃刻間就被打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不一會兒就被燒得只剩下殘軀。
看到自己戰斗力如此強悍,原本膽氣就大的方巍更加信心十足,右手血氣涌動,手中托舉著火焰,眼眸中閃爍紅光,四處巡視。
見周圍沒有動靜,方巍快步向右側偏屋而去。
屋子里沒有人,只有棺材。
他又向左側偏屋。
同樣是棺材。
這說明這里并非他們睡前找的那處屋子。
方巍隨即又快步走進院內。
院子里同樣霧氣彌漫,還不是白霧,而是灰霧。
頭頂天空一輪圓月被霧色籠罩,散發的光芒不是銀芒,而是淡淡的猩紅。
“砰!”
院落內兩側廂房大門猛地撞開,沖出來幾具綠毛尸,猙獰著向方巍撲來。
方巍怡然不懼,右手一揮,揮灑出火焰疾射出去。
幾只綠毛尸幾乎毫無反抗能力,全都被擊倒在地,抽搐一會兒就沒了動靜,散發出陣陣惡臭。
“咯咯咯咯......”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方巍眉頭一皺,抬起頭看向房頂。
屋頂有一穿鵝黃裙的絕色女子俯瞰下方,媚眼如絲道:“小哥好厲害。”
“你是誰?我同僚呢?”
方巍注意到她額頭銀芒閃爍,顯然比剛才那些綠毛尸強得多。
“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哥覺得我好看嗎?”
女子沒有答話,只是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方巍冷笑道:“不好看,我覺得你像個雞,笑起來也像。”
“哼,又是個不解風情的臭男人。”
女子臉色大變,隨后原本白皙的臉龐霎時間更加慘白,猶如厲鬼,雙手指甲瘋漲,跳下來爪向方巍面門。
這么慢?
方巍心里想著,雙腳猛地一蹬,如一顆炮彈般彈射出去,血氣涌向左側肩膀,左臂勾成一肘。
“刺拉!”
雙方交錯,方巍在即將碰到的身后低頭入懷,只露個肩膀在外面。
女子一爪子抓在他肩頭,只覺得抓在鐵板上,發出金屬碰撞聲,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肘就肘向她面門。
“啊!”
慘叫撕裂夜空,周圍濃霧都淡了幾分。
女子被這一肘打得直接倒飛出去,如風箏般輕飄飄地落到了堂屋后方不見了蹤影。
方巍從空中掉下,穩穩落在了地面,冷哼道:“什么玩意兒,我還以為是減速帶呢。”
說著他又一躍而起,跳到圍墻上,再一個起躍落到了房頂,向下看去。
就看到那女子身影飄忽不定,比剛才都模糊了幾分,此刻搖搖欲墜,如鬼魅般向著宅院后方掠去。
方巍四下掃視,霧色淡了許多,但看不到常柳他們的身影,不知道他們的情況。
見此他從屋頂跳下去,向著女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然而剛一沖刺,身邊的霧氣就如潮水般褪去,周邊光幕流轉,好似出現在了另外一個空間。
等回過神來,四周的景色大變,自己出現在了一處房屋后面庭院內。
天空月光皎潔,再不復剛才的猩紅。原本寂靜的夜空下,忽然出現了許多蟲蹄、鳥鳴,以及遠方傳來的獸吼。
‘嗯?’
方巍一時納悶,自己這是被拉入異次元空間了?
想到這里,他急忙回到剛才的院中。
院子里火堆已經熄滅,馬匹和守夜的人不知所蹤,屋內常柳他們也不在。
方巍懷疑,他們跟自己一樣也被拉入了那詭異的濃霧里。
但現在自己出來了,又該怎么進去救他們?
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太少了呀。
方巍感嘆。
現在也沒什么辦法,他猶豫一會兒,跳到房頂上,四處觀望,看看有什么線索。
“嘩啦啦,嘩啦啦。”
一陣流水聲傳來,方巍注意到是繞床的水渠。
溪水自西面山里流出,灌溉了村莊裝備的梯田,最后匯入谷底形成水潭。
但尋常溪流水聲怎么會這么大?
聽著有古怪。
方巍覺得可能是陷阱。
可常柳他們找不到,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
他也沒有遲疑,悶頭跳下屋頂,幾個起躍跳過了莊園,往西面山林里而去。
順著溪流一直往前,林間茂密,走了大概一刻鐘,慢慢地水流聲音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模糊的女聲。
“藍藍的天空銀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樹,白兔在游玩.......”
什么陰樂?
方巍只覺得毛骨悚然,四下掃視,隨著他越往溪流上游走,聲音就愈發清晰。
到最后他忍不住停下。
這歌聲太逆天了,讓人腳底生出一股寒意。
“喂。”
就在這時,耳邊忽地傳來一個女聲,歌聲也停了下來。
“誰!”
方巍雙手都騰出火焰,警惕地四下尋找。
“那個白毛,我在這邊。”
聲音又傳來了。
方巍循著聲音,順溪水繼續走了一會兒,穿過叢林,前面出現了一個小水潭。
在月輝下,能看到水潭中飄著一個白衣少女,大眼睛正盯著他。
兩個人就這么對視。
過了好一會兒,方巍望著對方銀芒大盛的額頭,指著自己道:“你是在叫我嗎?”
少女笑嘻嘻說道:“方圓十里就你是個白毛,不叫你叫誰?”
方巍試探性問:“剛才的歌,誰教給你的?”
“自己編的。”
“宮廷玉液酒?”
“?”
少女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咳咳。”
方巍轉移話題:“這大晚上,荒山野嶺,你一個人在這兒干嘛?”
“你沒看我掉在水潭里,快淹死了嗎?”
“還真是,姑娘你失足了?”
“你說呢?”
少女氣鼓鼓地道:“還不快來救我。”
“這......”
“怎么了?”
“救你上來該怎么報答我?”
“啊?”
少女傻眼道:“救人還要求回報嗎?”
“那當然了。”
方巍理直氣壯道:“先賢說,何以報德,以德報德,子路受牛,受而勸德矣。如果不受恩德,大家怎么會愿意做好事呢?”
“.......”
所以。
子路是誰?
這話又是哪位先賢說的?
少女吃了沒文化的虧,瞪著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片刻,倏地拋了個媚眼,眉目傳情道:“救命之恩,當然是以身相許。”
“這......”
方巍猶豫不決:“不太好吧,我可是正人君子。而且這在禮法上叫野合,被抓住是要被浸豬籠的。”
“這荒山野嶺也沒有人呀,沒人來抓我們。”
“不行不行,作為正人君子,要行得端坐得正,不能違背良心。”
“那怎么辦?你又要報酬。”
“要不給點錢吧。”
“我沒錢。”
“不是。”
方巍搖搖頭道:“我是說我給你點錢,這樣我既受了你的恩德,在禮法上就算嫖了。”
少女:“?”
她反應過來,氣道:“你把我當妓女了?”
“那不然呢?這大半夜的,我看你衣衫不整舉止散漫,總不能說你是良家婦女?”
方巍理所當然地道。
少女撇撇嘴:“我當然是良家婦女。”
“怎么證明?”
“我是這附近毛員外家的小妾,又不是青樓女子。”
“你既然是人家小妾,還要對我以身相許,跟妓女好像也沒什么不同吧。”
“妓女是賣身拿錢,不是自愿,我是自愿的。”
“懂了。”
方巍沉吟道:“妓女是被逼無奈,而你是自己犯賤。”
少女:“?”
你這小嘴抹了蜜?
沉默片刻,少女無奈道:“那好,你救我上來,再給我點錢,就算嫖了。”
“可是我身上也沒帶錢。”
方巍拍了拍自己兩側腰上,示意自己身無分文。
“.......”
少女無奈道:“那我陪你喝酒,幫你撫琴,陪你寫詩,幫你磨墨,你們讀書人不是最喜歡紅袖添香了嗎?”
“不行。”
方巍再次拒絕。
“為何?”
少女不解。
“我可是大郇正九品官員,朝廷禁止官身進青樓接受三陪服務!”
方巍義正言辭地道。
少女:“?”
“剛才還不是說給錢就算嫖嗎?”
“對啊。”
方巍點點頭:“這是荒郊野嶺,不是青樓,就不算進青樓咯。”
少女:“.......”
他說的好有道理,自己竟無言以對。
雙方再次陷入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少女說道:“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救我?”
“這個嘛。”
方巍摸索著下巴道:“有詐!”
“有詐?”
“這荒山野嶺,月黑風高,方圓二十里都沒有人家,怎么會有女子出沒,想必是.......”
“想必是什么?”
少女緊張地看著他,神情不安地道:“你不要多想,我也是第一次出來.......”
“想必是專業碰瓷,訛我錢財。”
方巍說出結論。
“呼。”
少女長舒一口氣,隨即冷笑道:“真是笑話,你身上有沒有錢,心里沒點數嗎?”
方巍摸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欲哭無淚道:“有道理。”
“那你救還是不救?”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
“干嘛?”
少女大眼睛里滿是小小的疑惑。
方巍指著東邊莊園道:“我同事丟了,我去找他們,多搖幾個人來。”
“作甚?”
少女又緊張了起來,忍不住拉了拉領口的衣角。
“一起來看熱鬧。”
方巍嚴肅道。
“哎喲喂,真是世風日下開了眼了。”
少女給氣樂了:“見死不救就算了,還要搖人來看熱鬧,世上還有好人嗎?”
“我當然是好人,別道德綁架啊。”
“那你為何不救?”
“這個......”
方巍遲疑道:“其實.......我.......不會游泳。”
“嘖嘖嘖。”
少女嘖嘖稱奇道:“枉你生的一頭白毛英姿颯爽儀表堂堂玉樹臨風,原來是只旱.......”
“撲通!”
方巍跳入水里。
水潭僅僅漫過了他的膝蓋。
少女與方巍對視。
時間都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
“要不,你站起來走兩步?”
過了幾秒鐘,方巍試探性問道。
“哎呀。”
少女抓住方巍的腿,借力艱難爬起來,裝成受驚的樣子:“沒想到我都快飄到岸邊了。”
見對方已經靠到身邊,香氣撲鼻而來,方巍大怒道:“你個女流氓,夜半三更,拖我下水,是何居心?”
手上的動作卻扶住了她盈盈一握的小腰,淡淡血氣慢慢向雙手匯聚。
“誰拖你下水了。”
少女白了他一眼,后退一步:“明明是你自己下的水。”
方巍喝道:“你到底是誰?有何目的!”
“一個喜歡做雞的女的。”
“?”
方巍頭上出現一個問號,說道:“看出來了,要給你頒個獎嗎?”
“我做的雞很好吃,來嘗嘗?”
少女從身后一掏,掏出個還沒烤的雞翅膀。
方巍一頭黑線。
太抽象了。
他把雞翅膀撥開,憤怒地道:“我忍你很久了,再不說實話我就動粗了。”
“嘻嘻嘻。”
少女又把雞翅膀收了回去,嬉笑道:“不吃就不吃,生氣干嘛,還想不想救你同伴了?”
“哦?你有門路?”
見對方總算聊到正題,方巍匯聚于雙手的血氣熄滅。
他性格一直都屬于樂天派,愛開玩笑,只是鎮魔司太嚴肅了,他又欠了人情,幽默不起來。
現在遇到個這么抽象的少女,對方也是故意把他引來,他自然得配合配合。
何況他也有預感,救常柳他們的關鍵就在這少女身上。
果然。
“那是自然。”
少女挺起不大的胸膛道:“我就是來幫你的。”
“就不能直入主題,搞得那么多廢話?”
“也得看看你的實力嘛。”
“看好了嗎?”
“看好了,應該可以打敗那妖怪。”
“先說說情況,你叫什么,我同事是不是被你同伙抓走了?”
“我爹姓聶,家里人說我剛出的時候小小一只,唯獨眼睛很大,笑起來很好看,巧笑倩兮。”
“懂了,你叫聶小倩,來自蘭若寺,是樹妖姥姥把他們抓走的。”
方巍恍然大悟。
《倩女幽魂》的劇本嘛。
他熟得很。
“不是,我叫王大眼,沒聽說過什么蘭若寺和樹妖姥姥。”
少女瞪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說道。
方巍:“?”
“所以......”
方巍有些不確定道:“你爹姓聶,你姓王?”
“我跟我娘姓。”
“好吧。”
“抓走你同伴的是百鬼林,我們都是被它控制的幽鬼,今晚百鬼林路過此地,發現你們,于是派出僵尸鬼魅襲擊,我同伙被你打傷逃走了。”
“百鬼林不是一棵樹?”
“是一棵樹,但它的樹芯化作一片森林,盤踞在云溪周邊的只是一片它的樹芯而已。”
“這么夸張?”
“那可不,它乃是一株萬年樹妖王,而且還是大妖王,再進一步就是妖尊,按照人類的說法就是人仙。”
“這么厲害?”
“那是自然。”
“它那么強,我該怎么救我同事?”
“百鬼林在地下移動,且必須在森林里,那村子附近林少,它沒敢過來,但它施法困住了你同僚,再不去救,他們都要死。”
“所以你倒是出個主意呀。”
“這個嘛。”
少女上下打量著他,倏地噗嗤一笑道:“有辦法了。”
“說。”
“借你身軀一用。”
“干嘛。”
方巍雙手抱胸,警惕道:“我堅貞不屈,你休想打我肉體的主意。”
少女白了他一眼:“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你神魂離體,你魂魄偽裝成被我殺死的幽魂,身軀也帶回去。樹妖王正在突破妖尊的關鍵時期,派出大量樹芯在大郇南方各州府肆意殺人,掠奪生魂和血肉滋補,你身軀那么偉岸,魂魄那么健壯,它肯定很喜歡。到時候等靠近些,你突然回魂,殺它一個措手不及!”
“不行不行,魂魄離體沒有安全感,萬一你害我咋辦。”
方巍連連搖頭。
“這是我的骨灰,你拿著它就可以控制我,一旦我有二心,你心念一動就能讓我魂飛魄散。”
少女從身后取出個小盒。
“你隨身攜帶著你的骨灰?”
方巍詫異:“骨灰不一般都放在壇子里被埋在樹根下嗎?”
少女狡黠道:“我偷偷藏了一部分。”
“這玩意兒還能藏?藏在哪里了?噢.......”
方巍盯著她腰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想什么呢。”
少女跺腳惱道:“我的把柄你要不要吧。不要你同僚就都得死。”
“可我是武修,不會法修的技能呀。”
方巍為難。
他倒是在《武道總綱》里見過精神法。
武修也得鍛煉魂魄。
否則身軀強悍而魂魄不強,遇到專門針對神魂的修士,很容易遭到暗算。
但只有鍛煉魂魄的法門而沒有怎么利用魂魄施展法術的法門。
甚至他都不會法術,有骨灰也沒法施術呀。
“你把你血氣覆在上面。”
少女說道。
方巍接過小盒,覆上血氣,血氣瞬間涌入進去。
“啊!”
少女猛地發出慘叫,縱使在水里,亦渾身像是著了火一般痛苦。
她披頭散發,身軀都淡了許多,尖聲大喊:“你干什么?”
“抱歉抱歉,我實力低微,還不能流暢地操縱血氣。”
方巍臉不紅心不跳地停下了試探。
少女大口喘息,橫著眼瞪他,氣得牙癢癢,怒氣沖沖道:“你血氣在其中,若你魂魄覺得不對,心念一動,血氣就會將我殺死,現在滿意了吧。”
“滿意了。”
方巍將盒子揣入懷里,說道:“開始吧。”
“哼!”
少女冷哼一聲,說道:“放松,別亂動。”
緊接著她猛地向前一撲,一把把他抱住,像是要將他推倒一般。
下一秒。
轟隆!
方巍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輕飄飄了起來。
再低頭。
他看到自己似乎懸浮在半空中。
他的身體。
正僵直地站在水潭邊。
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