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里出來后，一行人騎上快馬，自南城門離開。

南城門外依舊是熱鬧非凡。

左手邊的云溪河上，一些小商船自南而來，停在了碼頭，將商品運到岸上。

縣城是一縣商品集散地，往南就是崇山峻嶺，因而北面州府的商船其實都會在縣城停船，購置好商品后便返航回去。

因此從南來的小商船其實就是南面各鄉鎮販子，或云溪本地的商人將南面的特產運到縣城里來售賣。

像之前春江鎮的那位陳旺祖就是如此，去南面的鄉里收來藥材山貨運到縣城里賺錢。

因而到了南面官道后，除了南門口的碼頭街市是負責倉儲以及貨物貿易而繁華以外，出了南門外的街市就一下子蕭瑟了許多。

不管是東面的云溪河上，還是陸路官道。

河上就是一些小商船，官道則沒有多少行人，也少有大型商隊出現。

方巍依舊跟孫飛同騎一匹馬。

六匹馬在官道上一路小跑，等走了半刻鐘，大約四五里地后，方巍看到了熟悉的地方——徐府。

徐府并不坐落在官道邊，而是坐落在靠西面的山林腳下，離官道有點距離。

它周邊被荒草與林木遮蔽，一條小路往官道延伸。

曾經這里也是門庭若市。

被徐儀柔趙二郎占據后，除了每月篩選供他們吸食的奴仆以外，附近全都荒廢了下來。

更遠的河對岸有片村莊，還有無數田野，那都是曾經徐儀柔名下土地。

如今這些財產都被鎮魔司收繳，據說過段時間將會撲賣。

本來折算下來的錢大部分都會歸鎮魔司和縣衙，方巍自己也會有一筆不菲的賞錢。

奈何他把人家倉庫給吃沒了，導致現在周浮忙得焦頭爛額，正組織縣里豪商將繳獲的這些東西買下，再換成丹藥靈材填補虧空。

方巍的賞錢自然也就沒了著落。

不過對錢財他并不在意，本事在身不愁金銀，現在只感覺渾身力氣想要施展，出了縣城后反而心情澎湃，有種大展宏圖之感。

但沒過多久便寂靜下來，隨著越往南走，出了縣城周邊后就愈發荒涼起來。

西面山林，東面云溪，對岸平原。

進入的是云溪五鄉之一的云蒸鄉，云溪縣被云溪河分割，河東面積更大，占了約三分之二，平原大多在河東，其中三個半鄉在云溪河東面。

而云溪縣城坐落在云溪西北方，包括縣城以及周邊區域都歸屬于云蒸鄉，再往南走則是擢秀鄉。

河東對岸則是永平鄉，南面分別是東江鄉與清陽鄉。

剛開始出縣城的時候方巍充滿了新鮮感，左看看右瞧瞧，什么都想了解。

可走了半個時辰，荒山野嶺變得多起來，只有河對岸偶爾能看到村莊，新鮮感便也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無聊。

方巍發現，大郇的村莊分布屬于集中式，村子房屋全都挨在一起，不像上一世南方自然村落往往隔著很遠一家。

這倒也理解，應該是為了抱團湊陽氣。

但這樣的結果就是人氣都過于集中，野外幾乎沒有人家。

到了后面甚至連村莊都變少了，丘陵和森林變多了起來，河對岸也出現了山巒，仿佛進入了群山之中。

周圍也變得荒涼甚至詭異起來，因為隨著越往南行，方巍就看到道路邊開始停放起了棺材。

有些地方還有一人高的小破廟，廟周圍更是棺材堆積如山，甚至還有幾十年的老棺材沒有下葬，以至于骨攤椑外，樹長棺頭。

沿途所過之處，還常能見到掛在樹頭的白布、白紙。

毫不夸張地說。

縣城和野外簡直是兩個極端的世界。

“先休息一下吧?！?

常柳看了一下天色，已經到了中午，他們走的地方也更加偏僻。

方巍翻身下馬。

他非常壯實，雖不知道具體多少體重，但他感覺自己得有二百來斤，與孫飛同乘一匹馬，壓得馬匹都有點受不了。

為此他只能每過兩刻鐘就換馬坐，馬匹也非常疲憊，剛好他們路過一處山間溪流，便稍微休息一下。

這是處山坳，眾人下馬后把馬匹拉到小溪邊飲水，再從攜帶的布袋里拿些豆子喂給馬兒。

常柳雙手叉腰，環視四周，似乎是在打量周圍地形。

孫飛說道：“這是哪兒呀?！?

“應該是黑沖嶺。”

常柳道。

方巍納悶道：“孫大哥常跟著衛使四處巡視，也不認識地方嗎？”

孫飛笑道：“我們都是輪班跟著，去的地方也都是深山老林，云溪那么大，怎么可能處處山嶺都知道，這一片我也是第一次來?！?

“原來如此。”

方巍這才明白巡查力士們的辛苦。

為了對抗妖魔，大郇各村、鎮百姓都集中居住。

腹地主要由官印和駐守力士保證安全。

但周邊深山老林，常有妖魔襲擾作祟，深入縣境，以誘騙、襲擊等方式殺害村民百姓。

而突發處理這些事情的自然是鎮守在各鄉鎮的鎮魔力士。

可要想防范于未然，把靠近到邊境線附近的妖魔處理掉，就必須由他們這些巡查力士來做了。

因此常柳等人就得每天在邊境的深山老林里巡視，處理發現的妖魔邪祟，有點類似于方巍上一世的邊防戰士。

“走吧，既然到了黑沖嶺，就順路去回谷村看看?！?

等休息了一會兒，大家也隨便吃點干糧，常柳一揮手，再次啟程。

這次又換到了孫飛那匹馬上。

其他人不是太熟，跟孫飛關系還行，方巍好奇道：“孫大哥，路上怎么這么多棺材？”

孫飛解釋道：“這是停柩浮厝，各村死了人，最忌諱葬在村子周邊，萬一起尸還魂，遭殃的就是村寨。何況人們也希望給祖先找個風水寶地，但世上哪那么多風水寶地。又不能燒，否則就是不敬祖宗，便只能放在離村寨較遠的山嶺附近，或是道邊，或是廟宇附近，等找個吉穴再下葬。久而久之，那荒郊野嶺山林小道周邊，俱是棺木?！?

“難道把祖宗扔在路邊風吹日曬就算尊敬祖宗？”

“應該算吧，畢竟這也是為了給祖先考慮，反正只要不下葬，就不會禍及子孫。若盲目下葬，找了個兇穴，后代遭殃呀?！?

“？”

方巍一頭問號。

所以只要親爹扔路邊，就不會發動因果之力是吧。

這也太孝了。

大郇人擱那卡BUG呢。

隊伍繼續往西南方前行，穿山越嶺，走了兩三個時辰，估計得十多里山路。

甚至不少地方都已經沒有了小路，可能是很多年沒人走過，還得砍掉沿途荊棘，林木森森，山里滿是蟲鳴、鳥啼，更遠的地方還有陣陣古怪的獸吼。

“想當年黑沖嶺也是咱們云溪腹地，周邊村寨不少，奈何妖魔邪祟不斷侵襲，官府只能把村寨往平原上遷，山里是徹底住不了人了?！?

孫飛又道：“再這樣下去，山里的藥材取不了，靈材也越來越少，對于我大郇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啊。”

“唉?！?

幾個人嘆息了一句。

山野對人族來說，與平原一樣重要。

平原產糧，山野產藥材和靈材。

失去了山野，他們這些修行者就會失去賴以為生的修煉。

到時候妖魔大舉入侵，又將是一次黑暗時代。

“不說了，前面就是回谷村，都小心些，再往西南深入，就可能撞上妖魔?！?

常柳提醒道。

眾人就不再說話。

很快翻到了山頭，站在山前坡地上往西南方看去。

就看到在夕陽余暉下，不遠處的山坡上果然坐落著一處破敗的村莊。

村子大概有百來戶，房屋緊湊在一起，此刻早已倒塌了大半。

附近山谷則一圈一圈地往下全是梯田，涓涓溪流從西面的山林里流淌而出，匯入進山谷里形成一個大水潭。

水潭周邊也有數十戶人家，相當于山上一個村落，山谷里還有一個村落。

“我們來這是殺妖魔的嗎？”

方巍小聲問孫飛。

孫飛回答道：“不是，是來看看有沒有棺材菇?！?

“棺材菇？”

“是的，妖魔步步緊逼，三十年前黑沖嶺就被妖魔殺了許多人，回谷村是離山下最近的村落，鎮魔司奮力打退了妖魔，官府把幸存者遷走，死難者收斂了尸體，全都安置在了回谷村，久而久之，陰氣匯聚，近數百具棺材偶爾會長出一種叫棺材菇的東西，也勉強算是一種靈材，每半年我們就會過來看看?！?

“那么多棺材不怕起尸嗎？”

“死在妖魔手里，要么陽氣魂魄被吸干，要么殘缺只剩下一點渣，能起什么尸？”

“好吧?！?

方巍原本還有些不理解大郇風俗，明明死人后會有起尸的風險，又為什么一直不燒尸體。

現在想來，人家既然遵循土葬的習俗，那肯定也有法子應對。

常柳一勒馬，沿著谷邊小道往遠處村子去。

周圍山林茂密，植物森森，以前的下山小道早就被野草蓬蒿占據，勉強清理出一條路來。

此時已是傍晚，一行人進入村子里。

青石板鋪成的道路長滿了青苔，周圍有從溪流引入的渠水，夯土和木頭墻上掛滿了爬山虎，外圍大部分房屋都已經倒塌。

房屋內堂屋全是雜草，房梁掉落，到處都是木屑以及木頭腐爛的味道。

很快他們就到了村子正西的位置，這里有一處大宅邸，估計是以前村子里地主的房子，圍墻都是磚石圍墻，比外面的夯土木頭甚至是籬笆墻豪華得多。

宅邸大門早就沒了，踏入進去，就是一個很大的堂屋，堂屋內放滿了棺材，估計得有三四十具。

“分開去找找?！?

常柳看了一下天色，說道：“今天太晚了，有棺材菇就收起來，待會在這里集合，今日就在這里住一晚。”

“是?！?

眾人應了一聲，隨后兩兩組隊。

常柳待在堂屋，在堂屋的棺材堆里找棺材菇，方巍跟著孫飛去了側廳。

雖是放滿了棺材的房屋，可經過三十年的時間，不管是棺木還是尸體，都早就腐朽，最多看到一些骸骨而已，倒也沒什么好害怕。

又過了約半個時辰的樣子，天已經慢慢黑了，大家搜遍了整個宅邸，等回到堂屋的時候，眾人手中多了一些蘑菇。

這些蘑菇長在棺材木上，通體黑色，大概拇指頭大小，攏共十來株，聞著有一股草木味道。

常柳從腰間拿起酒葫蘆灌了一口，皺眉道：“越來越少了，個頭也越來越小，估計明年這里就不會再長?！?

“沒辦法?！?

楊正文搖搖頭道：“這里的陰氣也快耗盡了，除非我們繼續往西山里深入?！?

“.......”

常柳沉默一會兒，搖搖頭道：“算了，盡量別犯險?！?

再往西山深入就是妖魔邪祟的地盤。

云溪縣腹地正西方的西山是南嶺余脈，跨過西山就是隔壁蒼縣，但這崇山峻嶺之中藏有不知道多少兇險。

方巍在徐府地牢也曾聽孫大通說過，西山老林有捷徑小路能去蒼縣，比繞道快好幾天，以前朝廷強大的時候西山一直是云溪與蒼縣的近路。

但隨著妖魔愈發強大，這些小路也斷絕，曾有旅人貪圖快捷走小路，結果一去不回，鬧鬼的傳聞愈演愈烈。

據說那深山老林里，可不止是有害人妖魔，還有鬼市、魔窟，能通陰曹。

它們少深入云溪腹地是畏懼陽氣大陣，一旦人類進入它們的領地，縱使先天高手也是尸骨無存。

常柳又道：“回谷村已是極限，再往西深入太危險，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南下去雞咀山，那頭熊瞎子手里的人命至少數百條了，這次務必不能放過它，今晚先休息一夜，明天繼續啟程?！?

“是。”

大家應下。

隨后常柳安排了守夜工作。

眾人睡在一間沒有安置棺材的側屋。

屋外院子點起篝火，守夜的人在院子里圍著火堆看馬。

大家熱了熱干糧胡亂吃點就睡下了。

方巍和孫飛被安排在了后半夜，合著衣裳倒頭就睡。

今天一天都在馬背上，走了幾十里陸路，又走了十多里山路，很是疲憊。

沒多久屋子里就鼾聲如雷。

方巍睡得很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他覺得有些冷便睜開了眼睛。

屋子里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見。

方巍隨即血氣涌動，雙目灌入內力，施展了夜視術。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就看到周圍全是霧，原本睡著的人全都不見了，孤零零地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甚至在夜視術下，他所處的位置都已經不是原來的屋子，而是外面的堂屋，四周全是用木椅夾著的棺材。

濃霧當中，好似有棺木被打開，一雙漆黑的腳落在了地上，寂靜的夜晚，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