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取暖問題，陳立并未有絲毫松懈。他知道，凜冬之危如同一個潛伏的刺客，還有另一柄致命的匕首，懸在洱海衛(wèi)的頭頂。

那就是水。

指揮僉事王輔，這位老成持重的軍中宿將，最先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yán)重性。

“大人，取水越來越難了！”在一次清晨的例會上，他滿臉憂色地向陳立稟報道，“如今天氣愈寒，河邊的灘涂早晚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冰。婦孺?zhèn)內(nèi)ズ舆吶∷坊y行，這幾日已經(jīng)有十幾人摔傷了。若是再過些時日大雪封山，河面徹底冰封，我等數(shù)萬人的飲水，將成大患！”

這番話，讓剛剛因為解決了取暖問題而略顯輕松的指揮所，氣氛再次凝重起來。

所有人都清楚，斷水，比斷糧，更可怕！

“王僉事所言極是。”陳立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卻異常平靜，似乎對此早有預(yù)料，“靠著一條河養(yǎng)活數(shù)萬人，本就是取禍之道。”

“更何況，”他的聲音變得嚴(yán)肅起來，“諸位難道忘了，我們這一路，是如何從那場‘時疫’之中九死一生逃出來的嗎？”

這句話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醒了在場的所有人！

他們當(dāng)然沒忘！那場幾乎讓他們?nèi)姼矝]的恐怖瘟疫，那每日都有數(shù)十上百具尸體被拖走的絕望景象，已成了他們心中永遠(yuǎn)無法抹去的夢魘！

“我之前就說過，‘病從口入’！”陳立的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科學(xué)嚴(yán)謹(jǐn)，“我們生活區(qū)的所有人，吃喝拉撒都集中在這數(shù)里之地。產(chǎn)生的污穢即便我們再如何小心處理，也難免會通過地下的水脈滲入到那條我們賴以為生的河流之中！”

“今日我們喝它沒事，明日或許也沒事。可誰能保證，一年后，十年后，當(dāng)我們的衛(wèi)所變得越來越大，人口越來越多的時候，那條河還會像今天這般干凈嗎？！”

“到那時，或許一場比之前更可怕的瘟疫，就足以將我們今日所有的心血都徹底摧毀殆盡！”

這番話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

他們看著陳立，眼神中露出了深深的后怕！他們這才明白，這位年輕的主官所考慮的從來都不是眼前的“一天兩天”，而是整個洱海衛(wèi)長遠(yuǎn)的“百年大計”！

“那……那大人，”李信的聲音都有些干澀了，“依您之見，我等該當(dāng)如何？”

陳立笑了。

他走到那張早已被他標(biāo)注得密密麻麻的沙盤前，拿起指揮桿，指向了生活區(qū)內(nèi)幾處被他用紅色圓圈特意標(biāo)記出來的空地。

“很簡單。”

“不問河伯，問龍王。——打井！”

“打井？”眾人又愣住了。打井當(dāng)然是好，可問題是，這并非易事。

錢振皺著眉頭，提出了最現(xiàn)實的難題：“大人，打井是好。可這地下的水脈，深淺不定，全憑運氣。若是挖了十幾丈還不見水，豈不是白白耗費了人力物力？況且，這云南的土地，多是紅土和巖石，堅硬無比，想要挖一口深井，沒有數(shù)月之功，恐怕難以辦到啊。”

“錢千戶，”陳立看著他，微笑著反問道，“你覺得沐侯爺派來的勘探隊，在山里轉(zhuǎn)了半個月，真的只是在畫地上的山川河流嗎？”

錢振猛地一愣，隨即眼中爆發(fā)出了一團(tuán)難以置信的光芒！

“大人！您的意思是……”

“沒錯。”陳立點了點頭，語氣中充滿了自信，“在勘探隊勘探之時，我己委托他們將這片壩區(qū)地下的主要水脈走向，探明了七七八八！這幾個紅圈的位置，就是地下水最豐沛，淺層巖層較少，同時也最潔凈的‘泉眼’所在！”

他又看向了工匠代表黃老漢。

“至于工具，就更不是問題了，我已命人提前制作了。”

……

當(dāng)天下午。

一場由王輔和周勇負(fù)責(zé)的“清潔飲水工程”，正式啟動。

而陳立則親自帶著黃老漢和所有的木匠、鐵匠，來到了第一處被選定的井址旁。

他沒有讓人們用最原始的鋤頭和鐵鍬，去進(jìn)行那如同愚公移山般的挖掘。

而是指揮著他們，按照一張全新的、結(jié)構(gòu)卻又異常簡單的圖紙，開始搭建一個巨大的“木頭架子”。

那架子，由四根粗大的圓木構(gòu)成一個穩(wěn)固的四角底座。頂端則橫著一根更粗的橫梁。而在橫梁的中央，用一根堅固的鐵軸，架著一根長達(dá)五丈有余的巨大杠桿！

杠桿的一頭，用粗麻繩懸掛著一塊數(shù)百斤重的巨大配重石。

而另一頭，則同樣用麻繩綁著一個讓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充滿了暴力美感的“怪物”。

那是一個由孫鐵牛帶人用上好灌鋼反復(fù)鍛打、沉重?zé)o比的、巨大的“十字形”鐵砣！其尖端被孫鐵牛親手打磨得寒光閃爍，銳利逼人！

“這……這是何物？”王輔看著眼前這個如同攻城器械般的大家伙，滿臉困惑。

“此物名為‘沖擊式頓鉆’。”陳立的臉上露出了如同介紹自己孩子般的自豪，“或者，我們可以叫它‘重力之錘’！”

“打井為何一定要用‘挖’？”

“我們也可以用‘砸’！”

他親自帶人上前，拉動杠桿的一端。

在眾人的力量下，那根沉重的“十字形”鉆頭，被抬到了半空之中！

解開配重石，然后眾人同時松開了手！

“咚——！！！”

一聲沉悶的、如同擊打在眾人心臟上的巨響！

那數(shù)百斤重的鋼鐵鉆頭，在重力的作用下，狠狠地砸進(jìn)了堅硬的紅土地里！泥土和碎石向著四周飛濺開來！

僅僅是一擊！

一個深達(dá)一尺半、比水桶粗上幾圈的深坑，便已然成型！

“天吶！”圍觀的眾人都發(fā)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呼！

他們親眼看到，一個壯漢用鋤頭和鐵鍬，挖上小半個時辰也未必能達(dá)到的深度。

在這個巨大的“木頭怪物”面前，竟然只用了一瞬間就完成了！

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技巧了。

這是純粹的、無可辯駁的……

——力量的碾壓！

“繼續(xù)！”陳立沒有停下，他指揮著十幾名士兵，再次拉動杠桿。

“起！”

“落！”

“咚——！”

“起！”

“落！”

“咚——！”

富有韻律的、沉悶的撞擊聲，如同死神的鼓點，開始在這片土地上，回蕩不休。

那個深坑，在“重力之錘”一次又一次的、不知疲倦的轟擊之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地心，瘋狂地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