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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萬聲歸一

兩日后。

正午的日頭懸在無云的長空,竟像早春一般明亮,連積了整冬的殘雪也被曬得悄然融化,只在檐角與旗桿頂端留下剔透的冰墜。

可敦城。

城中央是一座三層黃土高臺(tái),原本為遼太祖閱兵所筑;今日,臺(tái)上鋪了簇新的白狼皮氈,沿階環(huán)列狼首銅爐,獸口吐焰,烘得四周暖融融的。

高臺(tái)正中,耶律大石踞坐主位。

烏鐵兜鍪擱在一旁,玄甲未卸,狼牙令牌平放膝前,冷光凝然。

他并未開口,只以目光巡場,便壓得左右首領(lǐng)屏息。

臺(tái)下,七州十八部的首領(lǐng)依次列坐。

在他們身后,兩萬可敦城精騎甲仗森然,槍尖映日,寒芒成片。

更遠(yuǎn)處,十萬匹戰(zhàn)馬被圈在城北三處草場,馬嘶此起彼伏,像地底滾過的悶雷。

可敦城本就按二十萬常駐人口興建,城墻高闊,街衢縱橫。

此刻,萬人空巷——

牧人、老婦、孩童、僧侶、工匠,皆涌向校場四周的馳道、屋頂、望樓。

他們或穿皮襖、或披氈衣,手里揚(yáng)著彩布與經(jīng)幡,把灰褐色的城郭點(diǎn)綴成斑斕的海。

更多的人卻留在城外:

氈包如白蘑菇鋪滿雪原,炊煙繚繞;羊群在遠(yuǎn)處丘陵間流動(dòng),像飄浮的云團(tuán),為這座城再加一道活的屏障。

鼓聲三震,一面簇新的契丹狼旗自高臺(tái)頂端緩緩升起。

旗面赤底金牙,狼首怒張,錦緞在陽光下耀如烈焰。

“大遼——萬歲——!”

頃刻,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席卷校場,震得屋瓦輕顫。

有人單膝跪地,有人振臂高呼,有人將酒囊高舉過頂,潑灑成琥珀色的弧線。

高臺(tái)之上,鼓聲驟歇,狂風(fēng)也仿佛屏息。

耶律大石按著腰間狼牙令牌,緩緩起身。

玄色大氅被風(fēng)撩起,露出內(nèi)襯的赤紅里子,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他目光掠過臺(tái)下——

一張張被雪原與風(fēng)霜磨礪的面孔,一雙雙仍燃著烈火的眼睛。

七州十八部、二十萬部眾、十萬戰(zhàn)馬,此刻鴉雀無聲。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滾過每一個(gè)人的耳畔——

“草原的兄弟,草原的姐妹!

你們身后,是祖先用馬蹄丈量的土地;你們面前,是即將被踐踏的明天!

二十天前,我們還在雪窟里啃凍硬的奶干;二十天后,我們站在可敦城下——旌旗蔽日,戰(zhàn)馬十萬!

是誰把冰天雪地變成滾燙的血?

是你們!

是誰把散落的部落擰成一根狼牙棒?

是你們!

今天,我耶律大石不跪長生天,不跪黃金闕,我跪你們——

跪你們凍裂的虎口,跪你們懷里揣著的干肉,跪你們夜里偷偷為戰(zhàn)馬加最后一束草料的雙手!

金人來了,他們說草原是牧場,我們是牛羊;他們說狼旗該折,狼牙該拔!

那就讓他們聽聽——

聽馬蹄怎么敲碎他們的鐵甲,

聽號(hào)角怎么撕開他們的黑夜,

聽草原的每一根草,在風(fēng)里怎么喊出同一句話:

‘生為大遼人,死為大遼鬼!’”

他一步踏上高臺(tái)邊緣,猛地抽出腰間狼牙令牌,高舉過頂——

赤紅的狼首在日光下滴血般奪目。

“今日,我不問你們從哪里來,只問你們往哪里去!

今日,我們不為舊遼而戰(zhàn),不為殘廷而歌,只為我們身后那頂氈帳里的孩子,只為明天還能在草原上縱馬放歌!

狼旗在此,狼牙在此!

若天地有眼,便讓風(fēng)雪止息,讓日月作證——

凡我草原兒女,皆為大遼之刃!

刃之所指,金狗膽寒!

刃之所向,山河重光!”

他驟然轉(zhuǎn)身,面向城頭那面簇新的赤金狼旗,單膝跪地——

不是跪旗,而是跪向整個(gè)草原。

“太祖的魂在天上看著我們!

十年前,他留給我們的最后一句話是——

‘若有一日狼旗再舉,草原必以血火作答!’

今天,我們答了!”

臺(tái)下,兩萬精騎同時(shí)拔刀,刀光映日,如潮雪崩。

七州十八部的首領(lǐng)齊聲怒吼——

“愿隨白狼王!生撕金狗!再興大遼!”

呼聲滾過可敦城,滾過雪原,滾過十萬匹揚(yáng)蹄嘶鳴的戰(zhàn)馬。

那一刻,風(fēng)停了,云散了,殘陽如血,把每一個(gè)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像一道道鐵鑄的誓言,釘進(jìn)草原的心臟。

高臺(tái)之下,吼聲未散,十萬匹戰(zhàn)馬仿佛也被這浪潮點(diǎn)燃,鐵蹄刨地,嘶鳴沖天。

煙塵與雪霧攪成一片灰白的幕,幕布里,每一張面孔都漲得通紅,刀背敲擊胸甲,節(jié)奏如鼓。

耶律雅里站在臺(tái)側(cè),雙臂死死撐著冰冷的欄桿。

那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撞進(jìn)耳中,像重錘砸在心口。

他先是愕然,繼而胸口劇烈起伏,眼底那簇頑固的恨火被沖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良久,他長長吐出一口白霧,像是吐出積年的郁結(jié),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

沒有人聽見他低低的嘆息,那嘆息被更大的聲浪卷走,卻在他自己耳中,比戰(zhàn)鼓更響。

另一側(cè),赤勒罕原本抱臂而立,眉骨下的陰影深得像兩道刀痕。

當(dāng)“再興大遼”的吼聲炸開時(shí),他整個(gè)人猛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箭矢射中。

那張慣常陰鷙的臉忽然扭曲,牙關(guān)咬得咯吱作響。

下一瞬,他竟也揚(yáng)起脖子,跟著眾人嘶啞地吼了出來——

“再興——大遼!”

聲音粗糲,像磨過碎石的刀鋒,卻帶著血。

他吼完,自己先愣住,隨即狠狠地抹了一把臉,掌心全是熱辣辣的淚。

就在人聲馬嘶匯成的狂潮即將攀至頂點(diǎn)時(shí),一道低沉的嗓音破空而出——

蕭鐵鷂單膝跪在旗下,左手按劍,右手握拳抵在心口。

他開口的瞬間,四野仿佛被按下了一瞬的靜音鍵:

“狼煙起——江山東望——”

聲音并不高,卻帶著鐵與血浸泡過的沙啞,像黑河水在冰層下滾滾流動(dòng)。

第二句出口,更多的嗓子加入進(jìn)來,先是零星,繼而匯成洪流:

“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歌聲里,老牧人想起了二十年前戰(zhàn)死的兄弟;少年騎手想起了父親空著的馬鞍;女人們攥緊了孩子的手,淚光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xiāng)!”

每個(gè)人的嗓音都沙啞,卻蓋不住那滾燙的顫意。

到“何惜百死報(bào)家國”時(shí),連最寡言的汪吉部老獵手也仰天長嚎,像受傷的狼。

“馬蹄南去——人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yáng)——!”

尾音未落,他忽然“鏘”地一聲拔出長刀,刀尖指天。

陽光下,刀身折射出萬點(diǎn)寒光,像一場無聲的閃電。

剎那間,兩萬柄刀上雪亮的光海淹沒了高臺(t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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