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風雪初霽。

鉛云裂開一線金縫，陽光斜照。

遠處，也喜部的赤、藍、白三色狼旗連成翻涌的浪，旗角獵獵。

鼓角齊鳴，三千騎各族騎士列成雁行，鐵蹄踏碎薄冰，濺起碎玉般的雪塵。

最前方，也速蓋身披銀狐大氅，狐毛在風中揚起雪霧，手擎鑲金狼牙杖，杖首狼牙在朝陽下閃著冷冽的金光。

少女們手捧青稞酒壺，酒液在銅壺里蕩起琥珀色的漣漪；她們臂彎托著雪白哈達，哈達邊緣的銀鈴隨風脆響，像碎冰落在玉盤上。

二十名也喜少女踏雪旋舞，狐裘舞衣翻飛，赤鈴與雪粒相撞，叮當作響，清脆如碎冰。

舞步踏在積雪上，留下一圈圈淺淺的梅花印，旋即被馬蹄重新抹平。

耶律大石翻身下馬，狼皮大氅在風中獵獵，靴底踏雪發出“咯吱”脆響。

也速蓋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如鼓：“草原迎接白狼王！”

耶律大石身后，三百鐵鷂子整齊列隊，齊舉長槊，槊鋒映著晨光，排成一片冷冽的鐵林。

雪霧中，馬蹄聲、鼓角聲、鈴聲、歡呼聲，在風雪中響起。

“白狼王。”

“白狼王。”

風被狼皮帳門擋在外面，只剩低沉嗚咽。

帳內火盆熊熊，映得十面狼牙令牌森冷發亮，像一圈張口的狼齒，把高臺圍成獵場中心。

耶律大石單膝跪在雪氈上，雙手捧刀，刀背映著雪頂透下的白光，鋒刃上積著細小冰晶。

“今日誓師，不為舊遼，只為草原同仇！”

聲音不高，卻在密閉雪帳里炸開。

火盆火焰猛地一竄，映得他半邊臉如鐵，半邊臉如血。

十部首領同時拔刀——

烏古的彎刀鑲銀，汪吉的長刀綴藍羽，哈烈的狼牙柄重若鐵錘，敵烈的短刃閃著幽光……

刀尖齊指穹頂，寒光連成一道冷冽的圓環。

“鏘——”

十刃相撞，火星四濺，像雪夜里炸開的焰火，把雪幕映成赤霞。

烏云捧青銅酒壺，赤狐披風拖在雪氈上，腳步輕盈卻帶風。

她繞臺三匝，每停一步，便高喝一部族名：

“烏古部！”

“汪吉部！”

“哈烈部！”

……

酒液在火光里泛著琥珀光，每遞一杯，便有一部首領仰頭飲盡，喉結滾動，雪粒從皮甲縫隙滾落，像未化的血珠。

草原大鼓在帳外擂動，鼓點與呼嘯風聲混成戰歌；刀光、火光、雪光交織，高臺雪帳仿佛一座燃燒的祭壇。

十柄刀尖同時下壓，齊聲低吼：

“愿隨白狼王，生撕金狗，再興大遼。”

狼嚎般的回聲滾過雪原，震得帳頂積雪簌簌墜落，像一場提前落下的雪酒至半酣，雪帳內炭火“噼啪”一聲爆響，仿佛替眾人敲了警鐘。

帳簾猛地被掀開，寒風卷著碎雪灌進來，燭火一抖，也喜部一名侍衛單膝跪地：

“報！高昌國特使求見！”

在場的所有人都微微一怔。

“高昌國？”

“特使？”

耶律大石眼睛微瞇。

這個所謂的高昌國特使來到還真是時候。

也速蓋看向耶律大石，低聲道：“高昌特使半月前已抵也喜部，我并未接見。”

耶律大石淡然一笑，點了點頭。

很快，大帳里就映出一道雪白的身影——

高昌國特使阿史那·達干。

他須發皆霜，錦袍下擺沾著未化的雪粒，像是從冰原深處驟然掠來的白鷹。

腰間玉佩叮當作響，聲音卻在鼓點與歌聲戛然而止的寂靜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一步踏入，帳內溫度驟降，眾人刀柄齊齊輕顫，仿佛都嗅到了血腥味。

達干向四方各族首領團團一拜，笑道：“在下，高昌國特使，阿史那·達干。拜見草原各族英雄。”

然后，他的目光定在坐在首席的耶律大石臉上，淡笑道：“這位，應該就是近來聲震草原的白狼王了吧？”

耶律大石同樣淡然笑道：“特使遠道而來，請坐。”

幾輪酒過。

達干從隨身皮包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圖，眼睛亮閃閃地看著耶律大石：

“大都統，小人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

然后，他展開羊皮地圖，指尖劃過陰山以南，聲音清亮卻如刀鋒：“據我所知，七州十八部與遼，實為互市之盟，并非君臣之屬。”

達干抬頭，環視一圈，笑道：“如果這樣也可以發令——勤王，那么，我高昌國是不是也可以在草原上跑馬圈地呢？”

燈火在他背后明暗翻卷，像一場無聲的冷笑。

“噹”

蕭鐵鷂拔刀出鞘，厲聲：

“你說什么？”

大帳里，瞬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在達干的身上。

達干卻不以為意，笑笑：

“我可以告訴諸位，自古以來，這草原可一直都是我們高昌國的牧場，草原各族也是我們的同族。”

達干目視耶律大石：

“這不過遼國建國后，仗著兵強將廣，無視我高昌國的抗議，強行與七州十八部簽下盟約。”

“但此一時，彼一時。”

達干突然從自己胸口羊皮袍中拿出一卷羊皮，猛地展開，呵呵笑道：

“此乃金國密約，若我高昌出兵夾擊白狼王，陰山北麓便歸我王帳下——諸位，金人口頭之約雖未必作數，但兵鋒可是真的。”

“所以說，實際上，金廷已經把這片草原送給我們高昌國了，在座的可都是聰明人，要不然也做不到今天的位置，所以，我希望大家審時度勢，再做決定。”

帳內，還是鴉雀無聲。

這一變故畢竟來得有些太過于突然，大家包括耶律大石在內，全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也速蓋鷹眼斜睨著達干，手握腰刀：“貴使，原來是過來搗亂的。是嗎？”

達干雙手一攤，無所謂地笑笑：

“搗亂？”

“我可不敢。”

“只不過，我過來將消息帶給諸位，方便大家全面考量而已。”

“大首領，我可是一片好意，千萬不要誤會就好。”

大石目光掃過全場，朗聲：

“草原七州十八部，具是我大遼的兄弟，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同進退，共福禍的關系，其中滋味，各位心中自明。”

“現在，金奴暴虐，尚未開化，每每打下一城，必屠之。”

“草原自古以來是草原各族的草原！”

“而遼之可興，皆因草原同仇敵愾之故。今日不勤王，明日便再無草原！”

“草原各部，愿隨我赴可敦，共舉狼旗，當為我大遼中興之臣。如果有誰要騎墻觀望，我也以兄弟之禮相送，絕不為難半分。”

也速蓋霍然拔刀，刀尖直指高昌使達干冷言道：“貴使，逾越了，如若再言影響草原團結的話，就先問問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