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部首領齊聲怒吼：“愿隨白狼王！”

一時，刀光映雪，如狼齊嗥。

也速蓋板著臉，手指大帳外：

“不送！好走！”

達干訕訕冷笑而退，喃喃咬牙低語：“既如此，明日金騎自陰山來，看狼牙是否硬得過高昌鐵蹄。”

耶律大石聞言，哈哈大笑道：“自陰山至可敦城，可還尚有千里雪原，高昌鐵蹄若真要敢來，那也先問問我這三千狼騎答不答應！”

眾首領轟然大笑，達干落荒而走。

三天后。

草原，晴天萬里。

距離可敦城百里之外，雪野忽然變得極靜。

風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只在遠處打著旋，卷起碎冰。

耶律大石勒住韁繩，抬眼，眼底閃過一抹幽藍的微光——

那是地圖在他腦中無聲展開。

一幅只有他能見的透明圖景，以他為圓心，半徑一百公里。

山川、溝壑、殘墻、枯河，像被月光瞬間鍍亮的銀線，纖毫畢露。

耶律大石現在對銅鏡的功能也有了一點了解：

前三條血線，帶來與自然有關的功能，如，第一次顯示白狼王的影像和無名綠洲的導航地圖；

第二次，則激起暴風，卷走七名金軍斥候；

第三次，力量最狂暴，以突然出現的烈火和閃電交加的龍卷風一次性讓三百白袍軍全部消失。

而這一次，則是給了他一個能力，具體來說，就是以他為中心，方圓一百里的地圖顯現功能。

耶律大石感覺這種地圖功能是和他的精神力相掛鉤的，也就是他的精神力越強，地圖顯示就越清晰。

銅鏡血線出現的條件，很有可能是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自然激發。

這就像他在玩游戲的時候，得到了一個外掛，只不過這個外掛是被動觸發的而已。

根據薩麗赫的說法，銅鏡最多十二條血線，一旦全部被激發，就會“血線十二，鏡碎人亡”。

目前，銅鏡血線已經徹底顯示四條，他還有八次觸發機會。

對于銅鏡未來具體可以給他帶來哪些功能，大石竟有了一些期待。

想到這里，大石集中精神力：

很快，他就發現在地圖的邊緣處，四團赤紅的亮點正緩緩移動——

四千契丹鐵騎，正分作南北雙翼，如同兩只鉗口，在可敦城附近形成一個鉗形陣型。

這可不是什么歡迎儀式。

這是一個標準的防御陣型。

防御嘛～～～

沒有號角，沒有旗語，只有鐵甲與寒風摩擦出的冷光。

他下意識伸手入懷。

銅鏡緊貼胸口，已被體溫焐得微熱。

鏡面里，第四條血線已經完全浮現——

彎如狼牙，鮮紅欲滴，仿佛下一瞬就會破鏡而出。

血線指向的，正是可敦城的方向。

三日前，他派出的信使此刻仍無回音。

雪野白得刺眼，像一封無人拆閱的空白戰書。

耶律大石眉峰微蹙，呼出的霧氣在須髯上結霜。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三百鐵鷂子減速。

鐵蹄踏碎薄冰的脆響，在靜默中格外清晰——像一根針，落在繃緊的鼓面上。

雪野愈發低伏，風像被刀背壓住的刃口，貼著地皮刮出細碎的嗚咽。

耶律大石抬手，三百騎鐵鷂子立即由雁行變作一字緩陣，馬蹄聲驟輕，只余鐵甲偶爾相擊的冷脆。

前方雪幕被兩騎斥候劈開，他們身后跟著七八騎——

清一色青灰罩袍、貂尾護耳，馬鞍側懸杏黃小旗，旗角繡“可敦”二字，卻不見絲毫迎賓喜氣。

為首那人翻身下馬，鹿皮靴踩進積雪“咯吱”一聲。

他面白無須，眼角細紋里夾著舊日宮中的油滑，皮帽下露出剃得青亮的鬢角——正是天祚帝當年的內侍蕭里達。

耶律大石拇指摩挲著韁繩，記起夾山大營他與天祚帝發生爭吵的那一夜：

燈火亂晃，帳內爭吵聲沸，蕭里達侍立御座之側，嘴角掛著與此時一般無二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蕭里達單手按胸，禮數周全，聲音卻像摻了冰碴：

“奉可敦城主事——耶律雅里殿下之命，請大都統駐節城外七十里處。

城中窄狹，糧草未集，恐慢待遠客。”

他抬眼，目光在耶律大石臉上輕輕一刮，笑意未達眼底，

“殿下還說，三日之內，必遣儀仗相迎。”

話畢，他微一頷首，既不催答，也不退后，只側身讓出被馬蹄碾得發亮的雪道。

寒風卷動他貂裘下擺，露出腰間一枚鎏金腰牌——

這是昔日的御前信物，如今卻在灰白天光下泛著陳舊的金斑。

雪風卷動狐毛大氅，耶律大石在馬上微微俯身，眼睛緊緊盯著蕭里達的臉，聲音卻壓得極低，像刀鋒貼著冰面滑過：

“若本王一定要進城，又當如何？”

這幾個字，寒意勝過漫天霜雪。

蕭里達臉上的笑意被風瞬間割斷，眼角抽搐，卻仍維持著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他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指向遠處灰白色的地平線。

耶律大石明白：

在那里，四千契丹鐵騎的玄色鐵甲已經連成了一道冷硬的墻，南北兩翼的鐵鉗正在緩緩合攏。

在他腦海里，那里，旌旗無風自獵，槍槊如林，雪塵在他們馬蹄下翻涌，像無聲的潮水。

“大都統，若執意前行——”蕭里達拖長了聲音，目光游移到耶律大石身后那三百騎鐵鷂子，又迅速收回，“可敦城自會開門，只是刀槍無眼，恐傷了舊日同袍的情面。”

耶律大石嗤笑出聲，笑聲短促，卻震得韁繩上的銅鈴微微發顫。

“同袍？”他冷冷反問，“本王率七州十八部，風雪兼程三千里，換來的便是同袍的馬蹄和槍尖？”

蕭里達垂眼，聲音低得幾乎被風聲吞沒：“殿下只說……還請大都統體諒。”

耶律大石忽然勒馬，鐵蹄碾碎薄冰，發出清脆的裂響。

他目光越過蕭里達，望向可敦城方向。

“耶律雅里——”他緩緩吐出這個名字，聲音里帶著譏諷，“夾山一別，他如今倒成了可敦城的主事人？我想知道，究竟是誰……把刀柄塞進了他手里？”

蕭里達喉結滾動，卻只是沉默。

風雪中，他身后的騎兵悄然握緊刀柄，鐵甲摩擦，發出細碎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耶律大石瞇起眼，忽然笑了，笑意不達眼底：“你去告訴耶律雅里——”

“本王既來了，便沒打算在城外過夜。”

他猛地拔轉馬頭，狐毛大氅揚起一道雪霧，聲音被風撕得七零八落，卻仍清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我倒要看看，可敦城的契丹鐵騎，究竟是為防誰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