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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星火相傳

深秋的南山公墓籠罩在晨霧里,石板小徑上落滿金黃的銀杏葉。林默捧著向日葵走在前面,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等溫雅——她正彎腰撿拾沿途的小石子,放進隨身帶的繡花布袋里。

“周老師說蘇晚最喜歡不規則的石英石。“溫雅直起腰時,腕上的星圖貼紙被霧氣打濕了邊角,“說像'未完成的星星'。“

林默伸手拂去妻子肩頭的落葉。手術過去兩個月,他的體力恢復了大半,但胃部那道傷疤仍在陰雨天隱隱作痛。就像某些記憶,時間能減輕疼痛,卻無法真正抹去痕跡。

蘇晚的墓在梧桐樹蔭下,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只刻著名字和生卒年月,沒有墓志銘——正如她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畫。林默放下向日葵,發現墓前已經擺著一束新鮮的滿天星,旁邊是半盒用過的顏料。

“周老師來過了。“溫雅蹲下來整理花束,突然從滿天星里抽出一張折疊的紙條,“是給你的。“

紙條上是熟悉的瘦金體:「老林,藝術中心的事考慮好了嗎?董事會那幫人最近和陳雯走得太近。P.S.我帶學生做了《星空》的數字化修復,效果不錯,有空來看看。」

林默把紙條折好塞進口袋。墓碑前的空地上,溫雅已經開始擺放那些撿來的石子。她動作很輕,像是在布置某個微型藝術展:石英石組成仙女座星系的旋臂,普通鵝卵石排成北斗七星。

“林星該跟來的。“林默看著溫雅把最后一塊帶云母閃光的石頭放在“北極星“位置。

溫雅搖搖頭:“他說要給你準備出院禮物。“她從包里取出個小玻璃瓶,倒出些銀粉在墓碑基座上——是蘇晚畫《星空》用的那種云母粉。“再說...“她頓了頓,“有些話,當孩子的面反而不好說。“

陽光漸漸穿透霧氣,云母粉在光線下閃閃發亮。林默突然發現墓碑底部有個不起眼的小凹槽,里面卡著枚生銹的圖釘——二十年前他釘展覽海報時常用的那種。

記憶如潮水涌來。蘇晚病重最后那段日子,常常半夜打電話叫他去醫院。“默哥,“她那時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眼睛卻亮得嚇人,“我剛想到《星空》系列可以加一幅,畫地球上的光污染如何遮蔽星光...“

“林默?“溫雅的手搭上他肩膀,“你臉色不太好。“

他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個老舊U盤放在墓前:“《平凡之光》的全套設計圖。林星說沒有蘇晚的《星空》就不會有這個作品。“U盤上貼著褪色的星空貼紙,是藝術中心十五周年慶的紀念品。

溫雅突然輕呼一聲。有只藍閃蝶落在云母粉上,翅膀開合間折射出夢幻的光暈。這種蝴蝶在城市里已經很少見了。

“像是...“溫雅聲音很輕。

“像是她來打招呼。“林默接完下半句。這是他們第一次共同觸碰到那個隱形的存在。蝴蝶飛走時,他鬼使神差地握住溫雅的手——那雙手不再像二十年前剛認識時那么光滑,指腹有長期握筆留下的繭,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他感到踏實。

回程的出租車里,溫雅把撿來的最后一塊石頭遞給林默。這是顆奇特的瑪瑙,截面能看到同心圓狀的紋路,像被凝固的星系。

“在墓碑后面找到的。“她望著窗外流動的街景,“應該不是周老師放的。“

林默轉動石頭,突然在某個角度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畫面——那些紋路組成了模糊但可辨認的星座圖案。他心跳突然加速,想起蘇晚臨終前塞給他的那個小絨布盒,里面裝著類似的石頭。“未來...“她當時氣若游絲地說,“給能看到星星的人。“

出租車轉過藝術中心的路口,溫雅突然坐直身體:“今天不是閉館日嗎?“

建筑前的廣場上人頭攢動,十幾名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在分發星形氣球。入口處的橫幅寫著“《星空》數字化特展暨《平凡之光》全國巡演啟動儀式“。

林默剛下車就被眼尖的志愿者發現。“林館長來了!“穿星云T恤的女孩驚呼。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盡頭站著西裝筆挺的林星和周老師,旁邊是表情復雜的陳雯。

“驚喜!“少年跑過來,領帶在風中飛揚,“周老師說必須今天辦,因為...“他壓低聲音,“要趕在董事會改主意前造成既定事實。“

周老師拄著梧桐木拐杖走過來,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蘇晚最討厭拖沓,你知道的。“她朝林默手里塞了份策展手冊,“數字化修復版《星空》可以和觀眾手機互動,掃不同區域會彈出創作背景。“

林默翻開手冊,扉頁是他從未見過的蘇晚照片——年輕的女畫家站在梯子上修改《星空》的某個角落,旁邊標注日期是她去世前一周。照片角落有行小字:“藝術永遠需要未完成的部分,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蘇晚“

“這部分是媽幫忙整理的。“林星湊過來指著手冊尾頁,“她居然記得蘇晚阿姨所有作品的創作日期!“

林默轉頭尋找溫雅,發現她正站在展廳入口的星圖投影前。那是幅巨大的互動影像,觀眾用手劃過,就會帶起一串流星般的軌跡。此刻她指尖下流淌的光點,正逐漸組成天鵝座的形狀。

“溫女士最近每周都來資料室。“周老師輕聲說,“我偶然發現她對蘇晚作品的了解...不比你少。“

開幕式后的晚宴上,林默終于找到獨處的機會,把溫雅拉到露臺上。秋夜的星空格外清澈,天狼星在東南方閃爍,像枚藍白色的鉆石。

“你從來沒說過...“林默斟酌著詞句,“這么了解蘇晚的作品。“

溫雅望著夜空,側臉在景觀燈下像幅剪影:“剛來藝術中心那年,我把所有值班時間都用在資料室了。“她笑了笑,“當時就想弄明白,是什么樣的畫能讓林館長看那么入迷。“

遠處傳來林星的聲音,他正給賓客演示《平凡之光》的升級版。少年站在星空下揮動手臂,無數光點隨之流轉,像掌握了某種宇宙韻律。

“董事會的事...“林默突然說。

“周老師都告訴我了。“溫雅轉向他,“你想提前退休?“

“我在想...“林默望向展廳里熙攘的人群,“也許該換個更懂星星的人來接手。“

溫雅的眼睛微微睜大。露臺角落的燈光照進她瞳孔,讓林默想起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那天——藝術中心資料室,冬日的陽光穿過書架,落在低頭抄錄星圖的實習生睫毛上。

晚宴結束后,一家三口步行回家。林星走在前面,興奮地比劃著科技館的合作計劃,背包上掛著的星形U盤隨步伐晃動。溫雅悄悄勾住林默的手指,掌心有未干的墨水痕跡——她剛才在簽名簿上畫了幅簡筆星圖。

“對了爸,“林星突然轉身倒退著走,“下周你陪我去趟南山吧?我做了個《平凡之光》的迷你裝置,想給蘇晚阿姨看看。“

夜風吹亂少年的額發,路燈在他眼里投下細碎的光。林默想起墓前那只藍閃蝶翅膀上的星光,想起U盤上褪色的貼紙,想起蘇晚未完成的畫稿上那句“給能看到星星的人“。

“好。“他聽見自己說,同時感覺溫雅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勾畫——是北斗七星的形狀,勺柄指向正北方。

頭頂,秋夜的銀河橫貫天際。無數星辰在其間明滅,有的已經燃燒了億萬年前,有的剛剛開始發光,但所有星光都在以各自的速度奔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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