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藝術中心頂層會議室，供暖系統發出輕微的嗡鳴。林默望著落地窗外飄落的雪花，手指無意識地輕叩桌面。董事會成員們爭執的聲音像隔著層毛玻璃傳來，焦點始終圍繞在《星空》數字化展的版權歸屬上。

“蘇晚遺產委員會明確反對商業授權！“周老師把拐杖在地毯上重重一頓，“那些手機殼設計簡直是對藝術的褻瀆！“

陳雯轉動著鋼筆：“時代在變化，周老師。如果連大英博物館都推出文創...“

“爸。“

林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默回頭，發現兒子不知何時溜進了會議室。少年今天格外正式，白襯衫外套著深藍色針織背心，頭發也用發膠仔細打理過——如果忽略他背包上晃動的星形掛墜，倒真有幾分青年藝術家的模樣。

“科技館的人到了。“林星壓低聲音，“他們想討論《平凡之光》國際巡展的事...“

林默看了眼腕表——董事會已經超時四十分鐘。他起身時，陳雯突然提高聲調：“林館長，您還沒表態呢！“

全場的目光像聚光燈般打過來。林默望了望窗外的雪，又看看兒子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出院那天溫雅說的話：“有些決定，不需要等所有數據都完美。“

“我提議投票表決。“他平靜地說，“不過在那之前...“從公文包取出文件夾，“這是溫雅整理的蘇晚創作筆記，第37頁明確記錄著她對作品商業化的態度。“

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林默把文件夾放在長桌中央，封面上的星云圖案在頂燈下微微反光。沒有人知道，這個文件夾是溫雅連續三周熬夜整理的，她甚至找出了蘇晚大學時期反對藝術商品化的論文。

“爸！“林星在走廊上小跑著跟上，“你太帥了！媽什么時候找到的那些資料？“

林默整理著領帶：“在你熬夜調試《平凡之光》的時候，她也熬著。“雪花粘在窗玻璃上，形成細小的星形圖案，“你媽比我們想象的更了解蘇晚。“

科技館的洽談室暖氣開得很足。林星向六位策展人演示升級版的《平凡之光》時，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新版本增加了AR功能，觀眾用手機對準真實夜空，就能看到古今中外各種星圖傳說在星座間流轉。

“這部分靈感來自我媽。“少年點擊平板，調出中國古代星官圖譜，“她小時候跟外公學的傳統星象學，比現代天文軟件詳細多了。“

林默坐在后排，看著兒子侃侃而談。少年的手勢和溫雅如此相似——講解時會不自覺地用指尖在空中畫圈，像在連接無形的星點。當科技館館長問及作品核心思想時，林星的回答讓林默握緊了扶手。

“蘇晚阿姨的《星空》教會我們仰望，而我想說...“少年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會議室最后排的父親，“每個人都能成為照亮他人的星光。這是我爸在我第一次天文競賽失利時說的話。“

散會后，林星被策展團隊團團圍住。林默獨自走到窗前，呵出的白氣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霧。他在上面畫了顆五角星，想起林星五歲那年，也是這樣在結霜的窗上畫滿歪歪扭扭的星星，說要把“冬天的銀河貼在屋里“。

“林館長？“輕柔的女聲從身后傳來。科技館的策展助理遞來一杯熱茶，“您兒子真了不起。“她指著正在簽合同的林星，“他說要把巡展收益的20%捐給藝術中心基金會。“

回家的地鐵上，林星興奮得像回到小時候，手機屏幕在昏暗車廂里明明滅滅，不斷跳出合作郵件。“爸，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想定制星座版！“他的呼吸在車窗上凝成白霧，“要用梵高的《星月夜》色調...“

林默望著車窗外的隧道燈光飛速掠過。二十年前，也是在這條線路，蘇晚曾指著飛馳而過的黑暗說：“你看，多像流星雨的尾巴。“現在，同樣的光影映在兒子臉上，少年眼里的星光比任何展覽都耀眼。

“林星。“他突然問，“為什么堅持要給蘇晚看你的作品？“

少年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地鐵恰好駛出隧道，冬日夕陽的金光洪水般涌入車廂，給他蓬松的卷發鍍上金邊。“因為...“他轉著背包上的星形掛墜，“我覺得她會懂。就像《星空》里那顆被所有人忽略的小星星，其實是最重要的定位點。“

林默胸口泛起熟悉的溫熱。他想起病理報告出來那天，少年在醫院走廊用編程模擬北斗七星，說“古代航海家靠這個找方向“。

晚飯是溫雅做的藥膳火鍋。餐桌上，林星滔滔不絕講著國際巡展計劃，溫雅則分享著藝術中心資料室的數字化進展。“對了，“她突然放下湯勺，“周老師今天問我有沒有興趣負責星圖文獻整理。“

林默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他看向妻子，發現她眼底閃爍著久違的光芒——那種創作沖動來臨時的微光。

“你答應了？“

“我說考慮考慮。“溫雅給兒子舀了勺百合，“畢竟某人剛承諾要減少工作量。“她手腕上的星圖貼紙今天換成了康復進度表，“胃“字旁邊的星星已經畫到第七顆。

飯后，林默發現書房亮著燈。溫雅坐在他慣用的位置，面前攤開著蘇晚的創作筆記，旁邊是許久未見的彩鉛盒。她畫得如此投入，甚至沒察覺林默站在門口。

畫紙上，傳統星官圖與現代天文圖表奇妙交融，北斗七星被畫成輸液架的形狀，每顆星星都連著細細的“星光“導管，注入下方小人的身體。作品角落標注著標題：《星療》。

“這是...“

溫雅猛地合上素描本，耳根通紅：“隨便涂鴉...“她手腕上的康復星圖表滑落在地，林默彎腰去撿，發現背面寫著小字：“林默術后第49天，開始喝少量陳皮水。“

窗外，雪不知何時停了。云層散開的夜空里，冬季大三角清晰可見。林星在陽臺架設望遠鏡的聲音隱約傳來，伴隨著走調的星座歌謠。

林默輕輕按住妻子的手。那只曾經描繪過無數星軌的手，現在正微微發抖。他翻開素描本到最新一頁，指著“星療“圖說：“這個創意很好，科技館的醫學天文展區可以用。“

溫雅睫毛顫了顫：“我只是...你住院時經常看星圖打發時間...“

“媽！爸！“林星突然撞開門，“快來看！天龍座流星雨提前開始了！“

少年不由分說拽著父母來到陽臺。望遠鏡里，一顆接一顆的流星劃過天際，像宇宙正在書寫光的詩行。林星把手機架在目鏡旁，屏幕上立刻顯示出每顆流星的實時數據分析。

“我改進了追蹤算法。“他興奮地調整參數，“現在能預測十年內的流星雨軌跡！看，這顆2045年還會再來——“

溫雅突然輕呼。有顆特別明亮的火流星拖著藍綠色尾焰橫貫夜空，在它最耀眼的瞬間，林默同時握緊了妻子和兒子的手。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三條不同的星軌在黑暗中交匯——一條堅定如恒星，一條躍動如流星，還有一條剛剛開始發光的嶄新軌跡。

林星突然轉身跑進屋里，回來時抱著個扁平的禮物盒。“提前送的圣誕禮物。“他故作神秘地晃了晃盒子，“我和媽一起準備的。“

拆開包裝，是幅裝裱精美的數字畫框。按下開關，蘇晚的《星空》緩緩浮現，接著無數光點從畫中溢出，逐漸組成《平凡之光》的圖案。最后畫面定格在一張全家福上——林默出院那天，三人在醫院花園的合影，背景被處理成星云狀。

“程序是我寫的。“林星指著畫框邊緣的星形按鈕，“按這里可以添加新照片。“他頓了頓，“等...等國際巡展的時候，你們來看的話...“

溫雅突然抱住兒子。少年僵了一秒，隨即放松下來，把下巴擱在母親肩上。林默從背后環住他們，三個人在望遠鏡投下的星光照耀中，形成一個完整的星座。

夜空中的流星雨漸入高潮。林星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差點忘了！科技館要我們錄段祝福視頻，給《平凡之光》的第一個國際展覽。“

他后退幾步，將父母與星空一同框進鏡頭。溫雅下意識整理頭發，林默則把手搭在她肩上——這個動作被林星精準抓拍，后來成為展覽最著名的宣傳照之一，題名為《傳承者》。

“要說些什么？“溫雅小聲問。

林星調整著鏡頭角度：“隨便，比如...藝術傳承的意義？“

林默望向夜空。最后一顆火流星正在墜落，它的光芒照亮了三張仰望的臉。二十年前蘇晚沒能完成的那個關于光污染的構思，此刻在他心中突然清晰起來。

“星光從不在乎被誰看見。“他輕聲說，“但正因為有人仰望，夜空才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