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稠密地涂在醫院的走廊上。林默提著裝有洗漱用品的塑料袋，站在電梯口等溫雅辦手續。他的胃部還殘留著手術刀劃過的鈍痛，但更讓他不適的是口袋里那張“惡性腫瘤切除術后注意事項“——特別是“避免過度勞累“那行加粗的字。

“久等了。“溫雅小跑過來，鼻尖上沁著細密的汗珠。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連衣裙，是林默記憶中戀愛時期才會穿的款式。她的手腕上貼著一枚新的星圖貼紙：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康復“二字。

停車場里，林星正趴在他們家那輛舊轎車的引擎蓋前搗鼓什么。見父母過來，少年猛地直起身，陽光下有什么東西在他胸前閃閃發亮。

“Surprise！“林星拉開后車門。車廂頂棚上密密麻麻貼滿了夜光星星，組成了精確的夏季大三角圖案。“這樣爸去醫院復查時也能看星星了。“他得意地拍拍駕駛座，“媽，我調好了導航，回家路線會經過三個最佳觀星點。“

林默彎腰鉆進車廂，動作不敢太大以免扯到傷口。車座上新加了腰靠，上面繡著“星空守護者“的字樣——針腳歪歪扭扭，明顯是手工縫制的。他抬頭想問，卻看見溫雅耳根微微發紅。

回家的路上，林星一直在后座擺弄他的天文APP。“看，爸！“他突然把手機伸到前座之間，“科技館把《平凡之光》的參觀數據接入了天文臺系統，現在每十個觀眾點亮手機，程序就會自動標注一顆暗星！“

手機屏幕上，無數光點正在地圖上流動，像一條發光的銀河。林默注意到角落有個計數器：已點亮3，427顆暗星。

“昨天有學校組團參觀，孩子們特別喜歡你設計的互動環節。“溫雅轉著方向盤，嘴角微微上揚，“有個小女孩說，長大后要像你一樣'把星星裝進手機里'。“

林默望著窗外流動的樹影。曾幾何時，他擔心兒子放棄傳統藝術道路是種浪費，現在少年卻用自己的方式延續著更本質的東西——就像星光穿越億萬光年，最終以另一種形式被人眼捕獲。

家門前的臺階上新裝了扶手。林默推開門，迎面是餐廳里滿滿一桌菜——清一色的術后康復食譜，但每道菜都被擺成了星座形狀：山藥泥勾出天鷹座的輪廓，藍莓點綴成昴星團。

“林星的主意。“溫雅接過他手中的袋子，“我負責營養搭配，他負責...“話音未落，廚房里傳來“嘩啦“一聲脆響。

少年舉著打碎的盤子探出頭：“呃...天琴座少了一根弦...“

午后陽光斜斜地照進客廳。林默半躺在沙發上，看溫雅在陽臺晾曬他的病號服。二十年來，她晾衣服的順序從未變過：先抖三下，再用木夾子從衣角夾起，像在展覽珍貴的絲綢。陽光透過白色布料，在她臉上投下細密的光斑。

“藝術中心今天來電話了。“溫雅突然說，“陳雯提議在你休養期間，讓周老師暫代館長職務。“

林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那個位置有道陳年咖啡漬，是林星三歲時打翻馬克杯留下的。當時他大發雷霆，現在卻覺得那道痕跡親切得像老朋友。

“你怎么想？“他問。

溫雅晾完最后一件衣服，腕上的星圖貼紙在陽光下泛著微光：“我說你需要考慮。“她頓了頓，“其實周老師上周來看過你，帶了她新收的研究生——那孩子對《星空》的修復方案很有見解。“

林默知道妻子省略了下文。陳雯一直主張把藝術中心商業化，而周老師堅持學術路線。這場暗流涌動的博弈，在他病倒后終于浮出水面。

“爸！“林星的聲音從書房傳來，“我能用你的素描本嗎？科技館要做《平凡之光》的衍生繪本！“

沒等回答，少年已經抱著畫具箱沖了出來。林默這才發現，他珍藏的德國產炭筆被用得只剩小半截，素描本上也多了不少涂鴉——有星云狀的棉花糖，戴著太空頭盔的小狗，還有幅顯然是偷偷畫的父母側影：林默躺在病床上，溫雅俯身為他調整輸液速度，窗外有一道流星劃過。

“這些...“林默翻著本子。

“住院時畫的。“林星耳尖發紅，“你睡著的時候...媽說畫畫能緩解焦慮。“

溫雅悄悄別過臉去，但林默還是捕捉到她眼角閃動的光。他突然意識到，在他與病痛抗爭的日夜里，他的家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無形的陰影。

傍晚時分，林默接到鄭醫生的隨訪電話。他走到陽臺，看見溫雅和林星正在樓下小花園里忙碌。暮色中，母子倆蹲在花壇邊，往土里埋著什么。林星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發出淡藍光芒，照亮了溫雅手中的小袋子——是某種植物的種子。

“術后三個月內避免劇烈運動。“電話那頭，鄭醫生翻著病歷，“不過...咦？你這次恢復速度比預期快很多啊。“

林默望著樓下。溫雅正握著林星的手腕，教他如何把種子擺成北斗七星的形狀。少年的笑聲飄上來，驚飛了樹梢的麻雀。

“可能因為...“林默摸了摸胸口的傷疤，“我家有私人訂制的康復師團隊。“

睡前，林默發現床頭多了個星空投影儀。按下開關，整個臥室頓時沐浴在旋轉的星海中。銀河中央，有顆特別亮的星星緩緩閃爍——是林星編程加進去的天狼星，旁邊還跟著顆不起眼的小伴星。

“他熬了三個通宵調試參數。“溫雅換上睡衣，發梢還帶著沐浴后的水汽，“說是根據你出院當天的實際星空模擬的。“

林默伸手觸碰墻上的光影。那些星星在他指尖流轉，像無數個被溫柔保存的瞬間：林星第一次用稚嫩的手指指向月亮，溫雅在藝術中心周年慶上講解星圖，蘇晚的畫作前永遠不滅的追光...

“下周復查后，“他突然說，“我想去看看蘇晚。“

溫雅正在梳妝臺前涂抹護手霜，聞言手指頓了頓。鏡子里的倒影中，林默看見她輕輕點了點頭：“是該告訴她，《星空》現在被更多人看見了。“

月光透過紗簾，在投影儀制造的星河上又疊加了一層柔光。林默恍惚看見無數星軌在臥室天花板上交織，有的明亮如初，有的剛剛誕生，但都在黑暗中有序運行著自己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