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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梭

  • 逝千年
  • 妄妄歲繽繽
  • 4111字
  • 2025-07-25 21:43:17

日復一日,似乎也沒什么不同,但總覺得有什么改變了,不禁心中酸楚,左賢王待我并不薄,吃穿用住也一直不錯,只不過巴圖并沒有像以前那樣經常頻繁的來找我,記得他上次來見我,眼里閃著光,總是說著和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在一起無拘無束騎馬射箭的時光。

曾幾度欲用指頭數算那逝去的日子,但總是分不清該從什么時候算起,時間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從被俘那年起,草原上的風雪已經來了七回。銅鏡里的我長高了許多,青絲垂落至于腰腹,但臉色還是像當初那樣蒼白。

侍女們總說我白得像新擠的馬奶,在太陽底下能透光似的,也真是奇怪,我好像從未被曬黑過,哪怕皮膚曬得發紅,一到陰涼地也很快恢復如初了。

我還是不喜出門,不過無風無雨的清晨還是依然喜歡騎馬散心,不過也或許是為了不去面對那些可以圍在大人身邊成群結隊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哪怕只是站在一旁聽著他們的笑聲,我都不愿去面對。

因為沒有人會愿意聽我分享我的事,至親之人也早已化成白骨了吧。

草原上的風輕撫過我的面頰,不帶有絲毫溫度。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成水,冬天來了的話那么春天也近了,春天過完后眼睛好像一閉又一睜后又是個冬天,日月交錯,周而復始。

侍女找到我,“奧云達賚,你在這里啊,這是左賢王吩咐給您準備的紅棗馬奶酒。”

七年前那個雪夜,左賢王第一次叫我進金帳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現如今我已經能說一口流利的匈奴話了。

第一次過生辰的時候還是在第二年雪天。那天清晨我照常掀開帳簾,看見天地間飄著細碎的雪花,突然就想起阿娘說過,我出生時也是這樣的初雪天。她總愛把我裹在狼皮褥子里,說“我們的昭昭啊,白白凈凈的,看著叫人喜歡”。

“奧云達賚,發什么呆?”左賢王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鎧甲上落滿新雪。

我慌忙低頭行禮,卻被他用馬鞭輕輕挑起下巴:“眼睛怎么又紅了?”

我這才發現臉頰冰涼,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我急忙用袖子去擦,卻聽見左賢王對侍從說,“今日不議事了,把金帳的火盆燒旺些。”

炭火噼啪作響時,他忽然問我,“你們羌人,可也有過生辰的習俗?”

我微微點頭。阿娘會在初雪那天給我煮甜杏粥,用紅繩給我扎小辮。

“什么時候?”他切開一塊奶糕遞給我。

“下...下雪的時候。”我接過奶糕,拿在手里。

左賢王的手頓在半空:“今日?”

我不敢抬頭,只盯著奶糕上融化的酥油,“嗯,初雪日。”

“你一直沒笑過,是為什么?要么是哭,要么就是發呆,看見你就覺得悶得慌。”他突然問,“這上上下下有誰對你不好,說出來。”

我搖搖頭。其實侍女們待我都小心,赫連師傅教箭術時也耐心,連最兇的百夫長見了我都會收起彎刀。只是每次有人叫我“奧云達賚”,就像有根細針往心口扎。

那不是我,我是玄昭,是阿娘會摟在懷里喚的昭昭,是小鹿姐姐每天拉著我笑道的阿昭。

左賢王忽然起身,從鎏金柜里取出個木匣。他掀開匣蓋,里面躺著把嵌綠松石的小匕首,“既如此,過了生辰是不是就會好些?生辰禮,拿去。”

我怔怔望著匕首上流轉的暗紋,似凝固的星河。這與阿娘給的粗陶娃娃截然不同,卻莫名讓我鼻尖發酸。

“笑一個?”他屈指彈了下我的眉心。

我下意識抿嘴,卻感覺唇角自己揚了起來。左賢王忽然大笑,震得案上銀杯里的馬奶酒泛起漣漪:“原來我們的小薩滿會笑!”

那天傍晚,篝火熊熊。左賢王用彎刀挑著烤羊腿,哼著跑調的牧歌,帳外風雪愈急,而我在氤氳熱氣中看向一旁,雪似鵝毛,紛然落下。

我分不清我的感情,明明慶生應該是快樂的事情,可是就是不住地流淚。

后來我才知道,抓過來的秦虜里,總會有人說些,“家里還有孩子在等我回家慶生!你們沒有孩子嗎!”諸多此類的話,他們哭啊喊啊,換來的要么是哈哈大笑,要么是無人在意。我曾想要擅自放他們離開,可他們要么是沒跑多遠便死于亂箭,要么是我還未靠近就大叫著叫我走開。

……

中原人總是很注重萬物之始,會去記其時間,為其慶祝。

世事無常,總是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散散聚聚,相逢之時有多少次還能遇見一樣的人呢?

我捧著馬奶酒,慢慢喝著,感受著胃部的微微灼燒感,身子漸漸暖了起來。

“單于派人來了。”侍女壓低聲音,“正在金帳議事。”

我點點頭,把剩下的馬奶酒給了侍女,“幫我溫著,回來再喝。”

金帳外站著陌生的護衛,鎧甲上刻著單于部的狼頭紋。我躲在帳后,聽見里面傳來爭吵聲。

“蒙恬的軍隊已經越過黃河!”一個粗獷的聲音吼道,“再不反擊,我們的草場都要被秦人占了!”

“急什么。”左賢王的聲音冷靜得像冰,“讓秦人再往北走走,等他們的糧草線拉長...”

聽了一會感覺也不怎么需要我,便想著躡手躡腳離開,殊不知踏在厚雪上踩下去的嘎吱一聲實在太響。

帳內立刻安靜下來,接著是左賢王的呼喚,“奧云達賚,進來。”

金帳里多了三個陌生面孔,其中一個蓄著紅胡子的男人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我。“這就是那個會治病的羌女?”他咧嘴一笑,露出褐黃色的牙齒,“聽說她的血能起死回生?”

左賢王不動聲色地擋在我前面,“沒那么玄乎,她還是個孩子。”

紅胡子哈哈大笑:“十四歲在草原都能當娘了!單于說了,開春就把她送去王庭——”

“我說了,她還是個孩子。”左賢王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但帳內所有人都繃直了脊背。紅胡子最終悻悻地閉上嘴。

等外人退下,左賢王才轉向我,“最近別單獨出營。”

那晚我蜷縮在氈毯里,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單于的人趁著夜色離開了,但我知道他們遲早會回來。白兒在帳外不安地踏著蹄子,我還是把它牽進來,給它取暖。

“他們要帶我去王庭。”我摸著白兒的鬃毛喃喃道。它用濕漉漉的鼻子碰我的臉,好像在安慰我。

第二天清晨,營地來了群陌生的牧民。他們衣衫破爛,趕著的羊群瘦得能數清肋骨。原來秦軍燒了北邊三個部落的越冬牧場,這些人逃難來的。

一個臉上帶傷的小男孩告訴我,“我阿爹去救羊,然后...然后...”他說不下去了,把臉埋進他阿姆的袍子里。

我的心一下子又是一緊,火、羊、阿娘這幾個詞一下子又同時出現在了我的記憶里,叫囂著,哭訴著我怎么只是過了七年就敢遺忘。

我下意識地抱住他,一下下地拍著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的安撫著。

左賢王這幾日格外忙碌,常常天不亮就帶著親兵出去,深夜才回。有天我發現他的鎧甲下擺沾著血跡,但他擺擺手不讓我多問。

雪停了,但風更冷了。

我站在帳外,看著牧民們把最后幾頭瘦羊趕進圍欄。那些羊的肋骨一根根支棱著,像極了那年冬天餓死在路邊的難民。他們連燒焦的羊毛都舍不得扔,硬要煮成糊糊咽下去。

“奧云達賚。”

左賢王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鎧甲上結著冰碴。我轉身看他,他眼角的紋路比去年更深了,像干涸的河床。

“明日送你去赫連的老營地。”

我盯著他鎧甲下擺的血跡,已經變成黑褐色。血跡這東西,剛流出來時是鮮紅的,慢慢就黑了,最后會褪成一種難看的褐色,像是禿草地,只有凹凸不平的土,不過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有變成土的時候。

“單于的人又來了?”我問。

他笑了笑,“蒙恬的先鋒隊昨夜偷襲了單于的王帳。”頓了頓,“現在單于急著找救命稻草。”

我知道他話里的意思,沉默著不再說話。

遠處傳來號角聲,急促尖銳,像是垂死之人的喘息。左賢王臉色驟變,一把將我推向帳內“進去!別出來!”

地面開始震動,起初很輕微,接著越來越劇烈。白兒驚慌地嘶鳴起來,我死死抓住它的韁繩才沒被甩開。營地里炸開此起彼伏的喊叫聲……

“秦軍!”

“是蒙字旗!”

我從帳簾縫隙望出去,看見天際線處騰起滾滾煙塵。那不是牧民遷徙揚起的細塵,而是鐵騎沖鋒卷起的沙暴。最前方的黑旗上,用金線繡著個張牙舞爪的“蒙”字。

左賢王翻身上馬,彎刀出鞘的聲音刺得我耳膜生疼,“帶她走!”他對赫連吼道,“往東!”

赫連的老手像鐵鉗般扣住我的手腕。我被扶上馬背時,看見第一支火箭已經落在糧草堆上,火焰直竄起三丈高。火光中,我恍惚看見了那日分別,頭又一暈,還是抓著手里的韁繩。

赫連狠狠抽了馬鞭在前面跑著。我們沖出戰圈時,一支流矢擦過我的臉頰,溫熱的液體順著下巴滴在狐裘上,開出了花。

溫熱的,濕漉漉的。

不知跑了多久,赫連突然勒住馬。前方山谷里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具尸體,看裝束是秦軍的斥候小隊。他們的喉嚨被割開,眼睛還睜著,像是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而死。

“斥候隊被伏擊了。”赫連低聲道,“看來不止我們在躲秦軍。”

我盯著那些尸體。他們的手還握著刀,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死亡來得太快,連恐懼都來不及浮現。

林間突然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音。赫連立刻搭箭上弦。

三個衣衫襤褸的人影從灌木中鉆出來,手里握著粗糙的骨箭。不是秦軍,也不是匈奴人,被戰爭逼得活不下去的流民住在山里當野人。

他們盯著我們,眼睛里閃著饑餓的光。

赫連的弓弦繃緊了。

“走。“他低聲道,“別招惹他們。“

我們調轉馬頭,繞開這片死亡的山谷。雪又開始下了,很快就把那些尸體掩埋成一個個不起眼的小丘。

夜里,我們在一處巖縫過夜。赫連的腿摔傷了,走起來一瘸一拐。我拿出刀子想要給他幾滴血,卻被他抬手制止,他疼得直冒冷汗,卻一聲不吭。

“丫頭。”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你以后想去哪?”

我搖搖頭。火光映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我們生在草原,死在草原。一生無悔,而你有秦人的血,他們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我只會拖累你,丫頭。”他緊皺著眉,皺紋層層疊疊,“我都一把老骨頭了,你還想著救我,不值得,記住,事事先為自己……”

他干咳了幾下,閉上眼睛大口喘氣。

漸漸地,他的手無力的垂落,任由我怎么呼喊搖晃他都沒有什么作用。

洞外突然傳來馬蹄聲。我抓起身旁的獵刀,看見三個秦軍斥候下馬查看足跡。月光照在他們的鐵甲上,反射出冷冽的光。最年輕的士兵突然抬頭,與躲在巖縫后的我四目相對,那雙眼睛黑白分明……中原人。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中原人,不是在交換商品,也不是俘虜……

“果然有人!有個死人,還……”他喊著熟悉的秦語。我下意識后退,卻碰響了碎石。當他們舉著火把沖進巖洞時,我正抱著赫連的獵刀蜷縮在角落。

年輕士兵突然蹲下身,他的甲胄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不像匈奴人。”他說著伸手擦去我臉上的灰,在此期間,另一個士兵走進來,“好馬啊!”他伸手想去摸白兒,這也驚動了赫連的馬,赫連的馬受了驚嚇,撒腿就跑,一下子沒了影。。

白兒很是抗拒秦人,抬起前蹄長嘯著,那士兵見怎么都訓不了白兒,氣急敗壞一刀下去。

石壁染成了紅色,所有的聲音又被堵在了我的嗓子里,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快過來,”他輕聲對同伴說,“看起來還不過十六七歲……匈奴怎么會養出這樣好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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