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雨絲斜斜掠過紫禁城的琉璃瓦,養(yǎng)心殿的暖閣里卻暖意融融。柳合盤腿坐在鋪著白狐皮的矮榻上,手里捏著枚剛從印度運來的藍寶石,正對著窗欞透進的天光端詳。蘇晚卿坐在對面的繡架前,指尖拈著銀針,在白狐皮上繡著玉蘭花紋,銀線在皮毛間穿梭,像極了江南初春的流水。
“你說把這寶石嵌在狐皮大衣的領口,會不會太招搖?”柳合忽然開口,聲音被炭火盆里的噼啪聲烘得發(fā)暖。他把藍寶石往狐皮上比劃,寶石的藍光與狐皮的雪白相映,倒真有幾分奪目。
蘇晚卿抬眼瞥了瞥,銀針在她指間轉(zhuǎn)了個圈:“招搖才好,不然怎么讓那些公使夫人知道,大胤的太后比她們金貴。”她頓了頓,針尖刺破狐皮的瞬間忽然笑道,“再說這寶石是你打沙皇搶來的,不戴出去顯擺,豈不可惜?”
柳合被她說得笑起來,將寶石扔回錦盒。盒里的珠寶叮當作響,有印度的鴿血紅,有西域的夜明珠,還有剛從莫斯科運來的綠寶石,每一顆都沾著硝煙味,卻被她用錦緞襯得溫柔起來。
“前兒讓御膳房做的桂花糕,怎么還沒送來?”他伸長脖子往門外望,玄色勁裝的領口敞開著,露出鎖骨處淡淡的疤痕——那是征討沙皇時被流矢擦過的印記,如今倒成了蘇晚卿時常摩挲的地方。
“急什么,”蘇晚卿放下繡繃,起身往食盒里取茶餅,“張神醫(yī)說你現(xiàn)在的身子骨雖好,也得忌口。桂花糕太甜,少吃為妙。”她用銀刀將茶餅撬開,陳年普洱的醇香立刻漫了滿室,“倒是這茶,配著雨前龍井煮,最是養(yǎng)人。”
柳合看著她往銀壺里投茶葉,動作嫻靜得像幅工筆畫。她的手指依舊纖細,只是指腹多了層薄繭——那是常年撥算盤、拈銀針磨出來的。他忽然想起剛重逢時,自己對著她不老的容顏發(fā)瘋,如今卻覺得這樣正好,他回到年少,她停在盛年,倒像老天特意補償?shù)墓怅帯?
“蘇文彥說,江南的棉紡廠又賺了五十萬兩。”蘇晚卿將煮好的茶倒進玉杯,茶湯紅亮得像琥珀,“他想在松江再開三家,問你同不同意。”
“你定就是。”柳合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現(xiàn)在這天下的銀子,不都歸你管著?”他忽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她的鬢角,“再說朕現(xiàn)在只想當甩手掌柜,每日看看你繡狐皮,嘗嘗你煮的茶,比打沙皇有意思多了。”
蘇晚卿被他呵出的氣弄得發(fā)癢,笑著推開他:“沒個正經(jīng)。”指尖卻在他手背上輕輕劃了下,那里的皮膚緊致光滑,再不是從前枯瘦的模樣。
正說著,小太監(jiān)端著桂花糕進來了,青瓷盤里的糕點碼得齊整,上面撒著金黃的桂花,甜香混著茶香漫開來。柳合剛要伸手去拿,就被蘇晚卿用銀針輕輕打了下手背。
“先喝茶。”她把玉杯塞進他手里,自己卻拿起塊桂花糕,小口咬著,“張神醫(yī)說你肝火旺,甜食要少吃。”
柳合看著她鼓起來的腮幫,忽然想起在江南的別院,她也是這樣搶他碗里的吃食,那時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她發(fā)間落滿碎金。他忽然覺得,所謂渡劫歸來,或許不是要踏遍萬里江山,而是能守住這樣的暖閣時光。
“對了,龍虎山的道長送來些新煉的丹,說是安神的。”蘇晚卿從抽屜里摸出個小玉瓶,倒出三粒圓潤的藥丸,“我讓太醫(yī)看過了,沒什么毒性,你睡前吃一粒。”
柳合捏起藥丸聞了聞,一股淡淡的薄荷香:“你倒比朕還信這些。”
“不是信丹藥,是信你。”蘇晚卿將藥丸放回他手心,指尖的溫度透過藥丸傳來,“你現(xiàn)在的身子金貴,可得好好養(yǎng)著。萬一哪天又想征討哪個國家,總不能沒力氣揮刀。”
柳合笑了,將藥丸塞進嘴里,清涼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去。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她腕間套了個東西——是用紅繩串著的藍寶石,正是剛才他把玩的那顆。“給你的,”他低頭看著紅繩在她白皙的腕間繞了兩圈,“戴著招財。”
蘇晚卿看著腕間的寶石,忽然想起自己銀庫里的那些珠寶,竟沒有哪件比得上這顆來得貼心。她剛要說話,卻見柳合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些水汽,倒像個貪睡的少年。
“困了就睡會兒。”她扶著他躺下,拿過狐皮毯子蓋在他身上,“我在這兒繡狐皮,等你醒了,咱們一起算印度的香料賬。”
柳合閉上眼睛,鼻尖縈繞著茶香、桂花香,還有她發(fā)間淡淡的皂角香。他忽然覺得,自己這神仙小徒弟,怕是再也不想回昆侖山了。凡塵俗世里的暖閣、茶香、桂花糕,還有身邊這個不老的女子,才是真正的仙緣。
雨聲漸漸密了,敲打著窗欞,像首溫柔的催眠曲。蘇晚卿低頭繼續(xù)繡著狐皮,銀針在皮毛間起落,將玉蘭花瓣繡得栩栩如生。榻上的柳合呼吸勻凈,嘴角微微上揚,許是夢到了江南的春天。
暖閣里的炭火依舊噼啪作響,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時而依偎,時而交疊,像幅被時光熨得平平整整的畫。畫里沒有鐵甲戰(zhàn)船,沒有萬里江山,只有驚蟄的雨,陳年的茶,和一段被歲月溫柔以待的尋常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