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動簾影意難平
- 孽火繁花
- 阿詡的青蛙
- 2066字
- 2025-08-23 11:16:00
慈寧宮的紫藤架下,蘇晚卿正對著棋盤輕笑。對面坐著個穿湖藍翰林袍的年輕書生,眉目俊朗,手里捏著顆黑子,卻遲遲不肯落下,目光總忍不住往她腕間的藍寶石上瞟——那是柳合前日剛給她串的,紅繩在皓腕上繞了三圈,艷得像團跳動的火苗。
“李翰林這步棋,怕是要輸了。”蘇晚卿指尖拈著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一角,“你看,只顧著盯著邊角,反倒忘了護住中腹。”
李翰林猛地回神,臉頰漲得通紅,慌忙落下黑子:“太后棋藝精湛,下官……下官自愧不如。”他偷偷抬眼,見蘇晚卿正低頭淺笑,陽光透過紫藤花落在她發間,竟比御花園的春色還動人,忍不住鼓起勇氣,“下官斗膽說一句,太后這般人物,怕是天上的仙子也比不得……”
“哦?”蘇晚卿挑眉,白子又落,“李翰林倒是會說話。”她何嘗聽不出這少年人的傾慕,只是覺得新鮮有趣。這些年見慣了柳合的霸道、蘇文彥的穩重,偶爾來個青澀的表白,倒像喝了杯新沏的雨前龍井,清清爽爽。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廊下傳來茶杯落地的脆響。柳合站在月洞門口,玄色常服的袖口攥得死緊,方才李翰林那句“仙子也比不得”像根針,扎得他心口發悶。他本是來送新得的東珠,卻撞見這翰林盯著她的手看,那眼神黏糊糊的,看得他渾身發毛。
“陛下?”蘇晚卿抬頭時,臉上的笑意還沒褪盡,倒顯得有幾分刻意的坦然。
柳合沒理她,目光掃過棋盤上的殘局,又落在李翰林發白的臉上,忽然扯出個笑:“李翰林年紀輕輕,倒是很懂‘棋藝’。”他特意把“棋藝”二字咬得很重,轉身就往外走,玄色衣擺掃過廊下的花盆,濺了些泥點在石徑上。
李翰林嚇得“撲通”跪倒,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石板,連大氣都不敢喘。蘇晚卿看著柳合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忽然對著空蕩的紫藤架輕笑出聲,指尖在白子上摩挲——這老東西,醋勁兒倒比年輕時還大。
柳合憋著一肚子氣,漫無目的地在宮道上走。路過太液池時,看見個穿青色小官服的少年正蹲在岸邊,手里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劃著什么,嘴里還念念有詞。那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眉目清秀得像幅水墨畫,尤其是睫毛,長而密,垂下來時在眼下投出片淺影。
“你在畫什么?”柳合的聲音嚇了少年一跳,樹枝“啪”地斷在地上。
少年慌忙起身行禮,動作卻不卑不亢:“下官江見疏,參見陛下。”他指了指地上的圖案,那是些奇怪的幾何圖形,還有幾行密密麻麻的數字,“下官在算太液池的蓄水量,工部要造新的引水渠,下官得先算出池子的容積。”
柳合蹲下身,看著那些圖形:“這些歪歪扭扭的線條,能算出水量?”
“回陛下,這是算學里的‘割圓術’。”江見疏撿起斷枝,重新在地上畫著,“把圓形割成無數個三角形,就能算出面積,再乘以深度,就是容積。”他的手指纖細,握著樹枝的樣子認真得很,像在雕琢什么稀世珍寶。
柳合忽然來了興致。他年輕時在江南見過賬房先生算賬,卻從沒見過這樣的算法。江見疏講得深入淺出,從太液池的容積說到蒸汽戰船的排水量,又從印度的棉花產量算到沙皇的皮毛貿易,條理清晰得像串被線穿好的珍珠。
“你這腦子,倒比工部那些老頑固靈光。”柳合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的肩膀單薄,卻挺得筆直。
江見疏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家父是江南的船商,從小教下官算船的載重量,久而久之就喜歡上了算學。”他忽然從懷里掏出個銅制的算籌,上面刻著細密的刻度,“這是下官自己做的,比算盤算得快。”
柳合接過算籌,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忽然想起蘇晚卿撥算盤的樣子。她算的是銀子,眼前這少年算的是天地,倒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有趣。
兩人在太液池邊坐了一下午,從算學聊到格物,從江南的織機聊到莫斯科的鐵甲。柳合發現這少年不僅精通算學,對西洋的格物之術也頗有研究,說起蒸汽機的原理時,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陛下,您看這水流。”江見疏指著太液池的波紋,“水流有推力,蒸汽也有推力,若是能算出精確的推力數值,鐵甲車就能跑得更快,戰船也能載得更重。”他忽然抬頭,目光與柳合相撞,清澈得沒有半點雜質,“就像治國,得先算清楚百姓的需求,才能定出合適的法度。”
柳合的心猛地一動。這話簡單,卻比朝堂上那些酸腐的諫言實在得多。他看著江見疏被夕陽染紅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少年像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干凈、純粹,還帶著股蓬勃的生氣。
“你多大了?”
“十七。”
“比朕當年在雁門關時還小兩歲。”柳合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手感柔軟得像江南的柳絮,“明日去養心殿找朕,朕有本《西洋算學》,你拿去看。”
江見疏愣了愣,隨即眼睛亮起來:“謝陛下!”
夕陽西下時,柳合才起身回宮。路過慈寧宮時,看見蘇晚卿正站在門口張望,手里還捏著塊桂花糕。“你去哪了,茶都涼透了。”她的語氣帶著嗔怪,卻沒問他為何生氣。
柳合沒接那塊桂花糕,徑直往養心殿走。擦肩而過時,他聞到她身上的紫藤花香,忽然覺得有些陌生。方才在太液池邊的清爽,竟比這熟悉的香氣更讓人舒心。
回到養心殿,柳合翻出那本《西洋算學》,是燕敘之從歐洲帶回來的,滿是晦澀的文字。他摩挲著封面,忽然想起江見疏認真的側臉,嘴角竟忍不住上揚。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書頁上,像層薄薄的銀霜。柳合忽然覺得,這深宮大院里,除了暖閣茶香,原來還有另一種有趣的存在。那是少年人眼里的星辰,是算籌上的天地,干凈得讓人心頭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