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卿的指尖劃過賬冊上的朱砂數字時，檐角的銅鈴正被春風拂得輕響。慈寧宮的暖閣里彌漫著檀香與墨香，紫檀木案上并排放著兩物：左邊是本道教的《道德經》，右邊是本記滿印度寶石賬目的清冊，蠅頭小楷寫得比佛經還工整。

“太后，古里國新獻的鴿血紅到了。”掌事太監捧著錦盒跪在地上，盒蓋掀開的剎那，鴿血紅寶石的光暈映得暖閣的窗紙都泛著紅，“燕將軍說，這顆在歐洲能換三艘蒸汽貨船。”

蘇晚卿沒抬頭，筆尖在清冊的“紅寶石”欄下添了個“十”字：“讓銀作局的工匠來，把上次從印度運來的藍寶石嵌成道簪，要八卦的樣式。”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補充道，“別忘了在簪頭刻個‘招財’的符咒，上次從龍虎山請來的道士說，這樣能聚財。”

掌事太監剛要退下，又被她叫住：“印度的棉花今年收了多少？讓蘇文彥把賬冊送過來，本宮要親自核對。”

太監喏喏退去時，暖閣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蘇晚卿迅速將寶石賬冊塞進《道德經》的封皮里，指尖拂過泛黃的經文，仿佛剛才那個精打細算的女子只是幻覺。

柳合走進來時，正看見她對著《道德經》閉目打坐，晨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的道袍上，素白的衣料繡著暗金色的八卦紋，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太后倒是清閑。”他拖過把椅子坐下，玄色龍袍的下擺掃過案上的算盤，珠子噼啪作響。

蘇晚卿睜開眼，指尖還捏著串蜜蠟佛珠——那是用印度運來的蜜蠟制成的，據說能安神，實則是她算賬時用來計數的。“陛下日理萬機，還惦記著臣妾這個老婆子？”她的語氣溫和，眼角的細紋在晨光里泛著柔和的光。

柳合看著案上的算盤，忽然笑了：“聽說太后的銀庫比國庫還滿？連印度的寶石商都說，慈寧宮的賬比工部的還細。”

蘇晚卿拿起佛珠捻了捻，蜜蠟珠子碰撞的輕響里，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陛下說笑了，臣妾不過是替您管著些雜物。”她忽然話鋒一轉，指著窗外的桃樹，“這桃樹是用印度的肥料澆的，開花比往年早了半月，可見異域之物也有可取之處。”

柳合沒接話，目光落在《道德經》封皮上露出的半頁賬冊——上面“胡椒三千斤”的字樣刺得人眼疼。他忽然想起在江南，蘇晚卿總說“錢財乃身外之物”，那時她還偷偷把自己的月錢塞給他，讓他給受傷的士兵買藥。

“太后信道教？”他忽然問，指尖劃過《道德經》的封面，“朕記得你以前只信佛。”

“道可道，非常道。”蘇晚卿的聲音帶著幾分縹緲，仿佛真的潛心修道，“道家講‘治大國若烹小鮮’，臣妾覺得比佛家的‘四大皆空’實在。”她頓了頓，忽然笑道，“而且龍虎山的道士說，臣妾有財運，適合管賬。”

柳合笑了，笑聲在暖閣里回蕩，驚得香爐里的灰燼泛起漣漪。他起身往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印度的寶石礦，給你留三成。”

蘇晚卿捏著佛珠的手猛地收緊，蜜蠟珠子硌得掌心生疼。她看著柳合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忽然對著空蕩的暖閣輕笑出聲，指尖迅速翻開《道德經》里的賬冊，在“寶石礦”一欄下重重畫了個圈。

掌事太監進來時，見太后正對著賬冊傻笑，案上的算盤珠子還停留在“三萬兩”的位置。“太后，蘇丞相送來印度的棉花賬冊。”他將賬冊放在案上，注意到太后道袍的袖口沾著墨點——那是算賬時不小心蹭上的。

蘇晚卿翻開賬冊，目光在“畝產五十斤”的數字上停留許久。她從抽屜里摸出張龍虎山道士畫的招財符，小心翼翼地夾在賬冊里：“告訴文彥，讓他在江南多開幾家棉紡廠，用印度的棉花織出的布，在歐洲能賣高價。”

太監剛走，她又讓人把銀作局的工匠叫來，指著那顆鴿血紅寶石：“把這個做成腰帶扣，要刻上八卦圖，再鑲四顆藍寶石，湊成‘四方來財’的寓意。”

工匠們忙活時，蘇晚卿坐在窗邊，手里拿著串從印度運來的紫檀念珠，嘴里卻念著道教的《清靜經》。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她臉上，一半在經文的陰影里，一半在賬冊的金光里，像個游走在仙俗之間的精靈。

傍晚時分，柳合派人送來些東西——是套新刻的《道藏》，還有張印度殖民地的輿圖，上面用朱砂標著所有的寶石礦和棉花產地。蘇晚卿摸著輿圖上的朱砂印記，忽然覺得柳合其實什么都知道，只是懶得說破。

“阿合喲……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呢。”她對著輿圖輕笑，指尖在最大的寶石礦上畫了個圈，“不過這樣也好，你當你的皇帝，我管我的銀子，倒也相安無事。”

掌燈時分，蘇晚卿換上身常服，帶著賬冊去了銀庫。慈寧宮的銀庫比國庫還壯觀，金磚鋪地，琉璃為燈，架子上堆滿了印度的寶石、香料和江南的絲綢。她拿起顆鴿血紅寶石，對著燈光看了看，忽然想起在江南，柳合把她的銀釵當掉換酒喝，那時她還哭了鼻子。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她對著寶石低語，將其小心翼翼地放進錦盒，“現在就算你把玉璽當掉，我也能給你贖回來。”

離開銀庫時，她遇見了前來送晚膳的柳合。他手里提著食盒，里面是江南的桂花糕，還是當年那個味道。“太后忙著發財？”他笑著遞過食盒，“朕聞著你這慈寧宮，都飄著銀子味。”

蘇晚卿接過食盒，指尖觸到他的手背，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手。暖閣里的檀香忽然變得有些嗆人，香爐里的灰燼又泛起了漣漪。

“陛下要不要算算，今年印度能給國庫添多少銀子？”她打開食盒，拿出塊桂花糕遞過去，眼底的狡黠像藏著顆寶石。

柳合接過桂花糕，放在嘴里嚼著，甜得有些發膩。他看著蘇晚卿鬢邊的藍寶石道簪，八卦的樣式在燈光下閃著光，忽然覺得，這個愛財的太后，比當年那個說“錢財乃身外之物”的江南女子，有趣多了。

“不算了。”他咽下桂花糕，轉身往門外走，“你的賬，朕放心。”

蘇晚卿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對著食盒里的桂花糕輕笑，指尖在賬冊的“凈利潤”一欄下，又添了個零。暖閣外的銅鈴還在輕響，像在為這筆越來越大的財富，唱著支永不疲倦的歌謠。

夜深時，慈寧宮的燈還亮著。蘇晚卿跪在蒲團上，對著道教三清像焚香，案上的《道德經》和寶石賬冊并排擺放，仿佛真的做到了“道俗合一”。她閉上眼睛，嘴里念著招財咒，心里卻在盤算著印度下一季的胡椒收成。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賬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個深宮中的太后，用道教的外衣裹著顆愛財的心，在銀錢與權謀之間，走出了條屬于自己的路。而那條路的盡頭，是比皇后之位更穩固的財富，和比愛情更可靠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