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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寅時啟行途

待蕭十三離去,楊繪將輿圖在桌上重新鋪開:“蕭觀音此番安排,可謂煞費苦心,顯是極力想促成我等安全抵達上京,以免授蕭別里刺以柄。”

“然則,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平州港,所謂蕭撻凜是皇后堂弟、與蕭別里刺不睦……這些終究是片面之詞。抵達之后,必須親眼驗證其官防印信及兵卒調令,確認為真,方可登船。萬萬不可再入圈套。”

“中丞放心。”李知禾走到桌邊,語氣肯定,“下官曾查閱過過往邊貿牒報,平州守將蕭撻凜確系后族蕭氏子弟,其麾下軍將亦多出自其后族一系,與蕭別里刺代表的乙辛院部勢力素有齟齬。只要核驗印信無誤,接應人馬確為其部,風險便當可控。”

這時,周武檢查完畢,握著一把新送來的遼式手刀走進屋內:“楊中丞,您看這刀。”

他將刀遞上,“刀身乃鑌鐵折疊鍛打,刃口極鋒利,血槽也開得深。刀柄是熟牛皮纏裹鐵芯,尾端嵌有銅環配重,揮砍起來比我們的制式橫刀更沉猛有力。弟兄們試了試,都說趁手。”

李知禾接過刀,掂了掂分量,又屈指輕彈刀身,聆聽其嗡鳴,再仔細檢視了一番刃口與鍛造紋理:“確是精良之作,非尋常軍器監批量所出。明日一早,需讓護衛們都盡快熟悉此刀特性,臨陣換器,須得速速適應才好。”

院外遙遙傳來報時的梆子聲,聲聲沉悶,提示著亥時已深。

眾人各自散去回房。

李知禾獨臥床榻,白日里山道上的刀光劍影、流民絕望的眼神、蕭十三話語中透露出的遼國宮廷暗潮,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中反復盤旋。

他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休息,心中只盼著明日寅時,是個利于潛行的陰晦天氣,莫要再有那般多的變故。

時間轉瞬而逝,已經到了寅時。

館驛檐下和街角零星懸掛的防風燈籠,在朔風中頑強地搖曳,投下片片昏黃不定、隨時可能被黑暗吞沒的光暈。

李知禾剛系好腰帶,就聽見院外傳來輕緩的馬蹄聲。

“御史,一切皆已備妥。”老馬捧著一雙半新的厚底牛皮靴走進來,低聲道,“蕭承奉遣人剛送到的,說是讓您換上這個,比官靴更耐走,免得山道碎石硌腳。”

李知禾接過皮靴換上,試了試,果然頗為合腳且底韌幫軟。

他起身快步走出房門。

楊繪已站在廊下,周武正將最后一批護衛召集到身邊,進行出發前最后的點驗與吩咐。

前隊三名精干護衛已檢查完畢隨身攜帶的火鐮、引繩、短弩與箭囊;后隊幾人則最后一次確認水囊已灌滿、干糧袋捆扎結實。

“寅時三刻將至。”周武抬頭望了望依舊星斗滿天的蒼穹,“前隊按預定計策,即刻提前出發,務必在卯時正刻前抵達白澗驛,與驛丞耶律鐸取得聯絡,確認沿途信號。大隊人馬一刻鐘后啟行。”

李知禾點頭表示知曉,目光掃過院門處。

蕭十三安排的那一隊南京漢軍士卒仍沉默地守在月亮門兩側的關鍵位置上,見到他們準備完畢,只是微微側身讓出通道,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更遠處的黑暗,一切交流盡在不言中。

“楊中丞,李御史。”蕭十三的聲音從門旁的陰影中傳出,他本人也隨之步出,手中捧著一面折疊整齊、以玄青為底的旗幟,旗面隱約可見金線繡出的復雜紋樣。

“此乃禮部主客司頒予往來使團的導引旗。行至渝關時,將此旗懸于車轅,守關軍將查驗無誤后便會放行,可省去諸多盤詰。”

他頓了頓,補充道,“某已遣得力哨探往前路探查過,自城西小巷至白澗驛的路徑,暫未發現蕭別里刺麾下探馬的蹤跡,此路目前通暢,我等便由此而行。”

楊繪接過旗幟,入手便知是厚實的官制錦緞,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其上精致的刺繡紋路:“蕭承奉籌謀周詳,費心了。”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出了會同館側門。

那輛顯眼的青綢驛車被安排在了隊伍中間,車輪上皆已按照蕭十三的建議,用厚厚的麻布條纏繞包裹,碾過青石板路時,只發出極其輕微而沉悶的“轱轆”聲,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動靜。

李知禾翻身上了一匹沙棗馬,控韁行于驛車左側,周武則在右側同步策應。

老馬與二黑等人墜在隊伍末尾,兩人不時機警地回頭眺望,手掌始終不離腰間新換的遼式手刀刀柄,全身感官都調動起來,警惕著任何一絲來自后方的異常。

隊伍在迷宮般的巷陌中安靜穿行約莫半個時辰,東方遙遠的地平線上,終于透出一線極淡的灰白,天地間的墨色開始緩慢褪去,已能隱約分辨出遠方荒蕪田地的壟溝輪廓。

就在這時,驛車車廂內傳來幾聲不輕不重的叩擊聲。

隨即,楊繪壓低的聲音從車內傳出:“知禾,上車來,老夫有話與你言說。”

李知禾勒住馬韁,輕巧地翻身下鞍,掀開車簾鉆入車內。

車內鋪著軟墊,角落的小幾上攤放著那卷羊皮輿圖,旁邊還有一只半滿的涼茶壺。

楊繪靠坐在車壁的軟枕上,神色比之前更顯沉凝,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化開的倦色與憂思。

李知禾在他側面的凳子上坐下,剛要開口詢問,便聽楊繪長長嘆了一口氣,聲音里充滿了疲憊與后怕:“真是始料未及,此番遼境之行,竟會險惡至斯。”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初便該拼著這張老臉,向官家堅辭此任,或是奏請另派更持重老成之員前來,也不該讓你這等年輕有為的后輩,來蹚這前途未卜、殺機四伏的渾水。”

李知禾提起茶壺,為楊繪和自己各斟了半杯已涼的茶水,抿了一口,語氣依舊平靜如常:“中丞此言過慮了。世事無常,艱險難料,本非人力所能盡窺。”

“何況此乃官家親命,中樞副署,關乎國事,豈是臣下可以依個人安危而推拒的?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分內之責罷了,談不上蹚渾水。”

楊繪聞言,目光落在李知禾年輕卻沉穩的面龐上,眼中不禁流露出幾分復雜的悵惘:“你年紀輕輕,便能如此看得開,看得透,實屬難得。反觀如今朝堂之上,似你這般勇于任事、不避艱險的年輕人,確是越來越少了。”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唏噓:“王相公今年已五十有二了吧?終日埋首于新法諸般事務,嘔心瀝血,便是朝會之時,也常帶倦容;曾公亮相公年逾古稀,去歲在政事堂議邊事時,竟險些暈厥;便是那退居洛陽的司馬君實,也四十有六了。老成之輩雖仍在勉力支撐,然精力終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他說到此處,微微停頓,轉過頭看向李知禾,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說起來,你之行事風格,與你父親當年,可謂截然不同。昔年你父在御史臺時,那是朝野皆知的‘鐵面御史’。待到王相公推行新法時,他更是接連上疏,痛陳新法‘擾民生、亂吏治’。可誰又能料到,今日他的兒子,竟成了新黨之中的后起之秀。”

李知禾心中微微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緩緩道:“人各有志,亦各有其秉持的理念。先父生于仁宗朝,見慣了舊有制度的運轉,故而視新法為過于激進的變動。”

“然則如今之時勢,新法雖有爭議,但其中如市易法調控物資、保甲法強化邊地民防等策,若執行得當,確能實實在在地緩解當下的急難。理念源于所處之時勢與認知,有所不同實屬正常。”

說到此處,他抬眼望向楊繪,目光坦誠:“不過,晚輩心中確有一事請教。倘若新法之中的某些舉措,確實能有效地解決邊地如今的燃眉之急,中丞您是否會僅僅因為是‘新法’,便全然否定其價值?”

“畢竟眼下身陷遼境,若仍因朝堂之上的黨爭之見而彼此提防,恐怕只會貽誤時機。”

楊繪聞言,眼神驟然一凝,沉默片刻,方才沉聲道:“你此話問得誅心啊。老夫反對新法,乃是基于其諸多條款確有苛酷擾民之實。絕非為了反對而反對。”

“便如你所言的邊地鐵器調控,若其法果真能利國利民,老夫為何要否定?老夫所憂者,從來不是變法本身,而是這些年親眼所見,新法推行過程中屢屢出現的急功近利,乃至某些人假借‘新法’之名,行貪墨攬權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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