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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吉日良辰

  • 錯軌人生
  • 404號房間
  • 4248字
  • 2025-07-20 11:00:00

江城那場冰冷的雨,像一道厚重的鐵幕,轟然落下,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

錢明拖著那個幾乎要被憤怒撐破的行李箱,消失在茫茫雨幕中的背影,成了趙蕊記憶里最后一幀清晰的畫面。行李箱輪子碾過濕漉漉地面的咕嚕聲,被震耳欲聾的雨聲吞噬,也碾碎了她心里最后一點殘存的念想。她癱坐在旅館冰冷骯臟的門口,雨水混合著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后腰撞在桌角的地方,尖銳的疼痛蔓延開,卻抵不過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塊的空洞和冰冷。

沒有解釋,沒有質問,更沒有糾纏。錢明如同人間蒸發,徹底消失在她的通訊錄和世界里。

回到那個依舊殘留著奶奶氣息的老屋,面對爺爺沉默的背影和“大娘”(母親)殷切到幾乎灼人的目光,趙蕊感覺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深南城中村頂樓那扇小窗透進來的夕陽,窗臺上倔強的三角梅,擁擠廚房里升騰的油煙和錢明笨拙翻炒的身影……所有帶著煙火氣的、短暫的螢火,都被江城這場雨澆得透心涼,只剩下一地冰冷的灰燼。

“孫峰那孩子,多穩重!家世好,工作體面,父母都是明事理的人!蕊啊,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大娘”的絮叨成了每日的背景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一步步推向那個名為“孫太太”的既定軌道。相親、見面、雙方父母“正式談談”……流程走得按部就班,如同設定好的程序。趙蕊像個提線木偶,臉上掛著練習過無數遍的、得體的微笑,說著該說的話,做著該做的事。心底那片被雨水浸泡過的荒原,寸草不生。

孫峰是個好人。正如“大娘”所夸贊的,穩重,踏實,在政府機關有著體面的工作,家境優渥。他看向趙蕊的眼神溫和有禮,帶著一絲欣賞和確定目標后的篤定。他規劃著未來,說著在哪個地段買房,孩子在哪里上學。他的世界清晰、穩定、沒有深南城中村的混亂和泥濘,也沒有錢明眼底那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時而迸發的、毀滅性的火焰。

這安穩,正是“大娘”夢寐以求、也是趙蕊在深南掙扎時曾無數次幻想過的歸宿。可當它真正擺在面前時,她卻只感到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她試著去感受孫峰遞過來的熱茶的溫度,試著去回應他關于裝修風格的詢問,試著去想象和他共度一生的畫面……可腦海里,總是不合時宜地閃過城中村那盞為她亮著的昏黃小燈,閃過錢明被夕陽勾勒的、看野花的側臉,閃過他帶著機房燥熱氣息的擁抱……那些混亂、不堪、帶著傷痕的瞬間,此刻卻像鋒利的玻璃碎片,在她試圖擁抱安穩時,狠狠刺痛她的掌心。

五一。江城的春天已顯出幾分燥熱。趙蕊穿著那件“大娘”精挑細選的、正紅色的旗袍式改良禮服,站在酒店宴會廳流光溢彩的水晶燈下。頭發被精心盤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臉上妝容精致,掩蓋了眼底深處的疲憊和空洞。她挽著“大爺”(父親)的手臂,站在鋪滿玫瑰花瓣的拱門前。

婚禮進行曲莊嚴地響起。宴會廳厚重的雙開門緩緩打開。紅毯盡頭,孫峰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面帶溫和的微笑,站在那里,等待著屬于他的新娘。

賓客的目光如同聚光燈,齊刷刷地聚焦在趙蕊身上。祝福聲、掌聲、相機快門的咔嚓聲,匯成一片喧鬧的海洋。她挽著父親的手臂,一步一步,踩著紅毯向前走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喧鬧中清晰得刺耳。

“大爺”的手臂微微有些顫抖,他側過頭,看著女兒精致卻毫無血色的側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更緊地挽住了她。趙蕊的目光落在前方孫峰伸出的手上,那手干凈、修長、象征著安穩的未來。

距離越來越近。孫峰臉上的笑容更加清晰、溫和。他伸出了手。

就在父親將她的手鄭重地交到孫峰掌心的那一刻,一股洶涌的、完全無法控制的酸楚,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垮了趙蕊精心構筑的所有堤壩!滾燙的淚水瞬間沖破了睫毛膏的封鎖,毫無征兆地、洶涌地奪眶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精心描繪的臉頰滾落,砸在胸前艷紅的禮服上,洇開深色的、迅速擴散的圓斑。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帶著驚愕、探究、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聚焦在她失控的淚臉上。司儀經驗豐富地打著圓場:“看!我們的新娘太感動了!幸福的淚水!”賓客們隨即配合地爆發出更熱烈的掌聲和善意的哄笑。

孫峰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隨即被更深的溫柔覆蓋。他用力握緊了趙蕊冰涼顫抖的手,另一只手體貼地攬住她的肩,低聲在她耳邊說:“別怕,有我”

趙蕊的身體在他臂彎里微微顫抖著,淚水更加洶涌。她拼命想止住,想擠出一個微笑,可喉嚨哽咽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看著孫峰溫和包容的眼睛,看著臺下“大娘”欣慰又帶著一絲緊張的眼神,看著爺爺沉默而渾濁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應該笑,應該幸福地笑。可那洶涌的淚水,卻像不受控制的溪流,沖刷著她臉上厚厚的脂粉,也沖刷著她心底那片被深南雨夜徹底澆透的荒原。那眼淚里,沒有多少對未來的憧憬,只有巨大的茫然,對過往灰燼的祭奠,和對自己親手埋葬掉的所有可能性的、無聲的哀悼。她像個迷路的孩子,站在燈火輝煌的十字路口,哭得不能自已。

深南市的風,似乎永遠帶著一股金屬和汗水的燥熱氣息。

錢明一頭扎回這座龐大的鋼鐵叢林,像一頭受傷的野獸逃回巢穴。江城旅館門口那場冰冷的雨,趙蕊慘白的臉和樓道里冰冷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屈辱、憤怒、被愚弄的刺痛,最終都化為一種更深沉、更徹底的麻木和疲憊。他把自己埋進工作里,讓代碼和服務器故障填滿每一寸清醒的時間,試圖用機器的冰冷邏輯覆蓋掉血肉之軀的痛苦。

李娜的電話和信息,如同潮水,在他消失的那段時間里從未停歇。從最初的憤怒咒罵,到后來的哭訴哀求,再到最后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卑微的關心。當錢明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深南,回到那個曾經充滿硝煙、如今卻異常安靜的出租屋門口時,李娜拉開門,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胡子拉碴、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樣子,所有準備好的質問和怨恨,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變得異常溫順。不再追問他發生了什么,不再尖酸刻薄地挑剔,甚至收起了大部分昂貴的瓶瓶罐罐。她學著煮簡單的湯水,在他深夜回來時默默端上。在他對著電腦屏幕整夜沉默時,她只是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電視,把音量調到最低。她像一只被徹底馴服、驚魂未定的鳥,小心翼翼地靠近,試圖用沉默的陪伴和刻意的低姿態,重新筑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巢。

錢明接受了。或者說,他麻木地任由這一切發生。李娜的溫順像一層柔軟的棉花,包裹著他那顆被江城冷雨澆得冰冷堅硬的心,雖然無法帶來絲毫暖意,卻能隔絕一些外界的刺痛。他不再抗拒她的靠近,甚至在她試探性地依偎過來時,會習慣性地伸出手臂攬住她。只是那懷抱,冰冷而空洞,沒有一絲情動的溫度。身體的靠近,更像是兩個在寒夜里互相取暖的、彼此厭倦卻又無法離開的旅人。

日子在深南市恒定的喧囂和出租屋刻意的平靜中流淌。趙蕊結婚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不知從哪個縫隙傳來,在錢明死寂的心湖里,甚至沒有激起一絲漣漪。那個名字,連同江城那場冰冷的雨和旅館里絕望的淚眼,都被他強行封存在記憶最深的角落,落了厚厚的灰。

李娜偶爾會提起結婚。語氣不再是命令,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試探。錢明總是沉默,或者用工作搪塞過去。直到又一個九月來臨,深南的暑熱尚未完全退去。某個加班到凌晨的夜晚,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出租屋。李娜蜷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屏幕閃著幽藍的光,映著她沉睡中依舊帶著一絲不安的側臉。

那一刻,一種巨大的、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虛無感徹底攫住了錢明。他突然覺得,和誰結婚,在哪里生活,未來如何,都失去了意義。就像完成一個設定好的程序,一個不得不走的流程。他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一個可以共同分擔生活進程的名義。而李娜,就在這里,溫順,且唾手可得。

他推醒李娜。李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帶著一絲初醒的茫然和期待。

“結婚吧。”錢明的聲音在寂靜的凌晨響起,干澀,疲憊,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找個時間,把證領了。”

李娜的眼睛瞬間睜大了!睡意全無,里面迸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絲小心翼翼的確認:“真的?錢明?你……你說真的?”

錢明沒有再看她狂喜的臉,只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轉身走向浴室:“嗯。你看著安排吧。簡單點。”

深南福田民政局。九月下午的陽光依舊有些灼人。錢明穿著李娜熨燙好的、并不太合身的白襯衫,站在大廳略顯嘈雜的隊伍里。李娜緊緊挽著他的胳膊,臉上是精心修飾過的妝容,笑容明媚,眼神里充滿了失而復得的滿足和對未來的憧憬。她時不時小聲和錢明說著什么,錢明只是“嗯”、“哦”地應著,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滾動叫號的電子屏。

輪到他們。坐在紅色的背景幕前。攝影師喊著“靠近一點,笑一笑”。李娜把頭幸福地靠在錢明僵硬的肩膀上,露出甜蜜的笑容。錢明扯動嘴角,試圖配合,卻只露出一個極其勉強、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扭曲的表情。閃光燈亮起的瞬間,他只覺得眼前一片刺目的白,仿佛被剝光了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鏡頭定格下的,是一張新娘笑容燦爛、新郎眼神空洞、表情僵硬的結婚照。那紅色背景,像一塊巨大的、凝固的血。

沒有婚禮。錢明堅持的。李娜雖然失望,但沉浸在領證的巨大喜悅里,也順從了。只是在深南一家中檔酒店訂了個小包廂,請了李娜的娘家幾個近親和錢明為數不多的、尚在深南的同事朋友。

包廂里燈光柔和,菜肴精致。李娜穿著新買的紅色連衣裙,像只快樂的花蝴蝶,穿梭在席間敬酒,接受著親友的祝福,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幸福。錢明坐在主位,臉上掛著那個在民政局練習過的、模式化的微笑,機械地舉杯,說著“謝謝”。酒是苦的,菜是涼的。周遭的喧鬧和祝福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他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冷眼看著這場屬于自己的、名為“婚姻”的荒誕劇。

“恭喜啊錢工!終于抱得美人歸!”一個同事端著酒杯過來,用力拍著他的肩膀。

錢明舉起杯,臉上肌肉牽扯著,露出笑容:“謝謝。”

“嫂子這么漂亮又賢惠,錢工好福氣!”

“是啊是啊,早該結了!”

祝福聲此起彼伏。錢明一一應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深南的夜色璀璨迷離,霓虹閃爍。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江城旅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冰冷的雨幕,看到了雨中那個決絕消失的背影,看到了趙蕊跌坐在門口、滿臉淚水和絕望的臉……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自嘲和巨大荒誕感的惡心,猛地沖上他的喉嚨。他猛地灌下杯中剩余的酒液,辛辣的液體灼燒著食道,卻壓不住心底那片冰冷的死寂。

“挺好的。”他放下空杯,對著身邊笑容燦爛的李娜,也對著這滿堂虛幻的熱鬧,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輕得像嘆息,淹沒在包廂鼎沸的歡聲笑語里,無人聽見。

深南的九月,沒有雨。只有酒店包廂里虛假的暖意,和錢明心底那座剛剛落成的、埋葬了所有過往與可能的、冰冷而堅固的墳墓。江城那場雨帶來的灰燼,終于被深南的塵埃徹底掩埋。兩條曾經激烈交纏又彼此傷害的生命線,終于徹底斷開,各自駛入了名為“婚姻”的、平靜而絕望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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