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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江城雨刃

日子像被拉長的皮筋,繃在深南與江城之間。趙蕊回到江城,像一尾離水太久的魚,重新被投入熟悉卻陌生的池塘。爺爺的沉默比想象中更深,老屋里奶奶的氣息卻無處不在——灶臺邊磨損的木勺,藤椅上磨得發亮的扶手,甚至空氣里殘留的、淡淡的艾草香。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鈍痛。她強迫自己忙碌起來,在市電視臺找了份助理的活兒,沒有編制,甚至還要倒搭一些車費,為的只是十分之一的轉正機會。

深南市的喧囂,被壓縮成手機屏幕里閃爍的頭像和深夜視頻通話時那方小小的、晃動的畫面。錢明依舊是那個錢明,疲憊寫在眼底,但隔著屏幕,那疲憊似乎也隔了一層毛玻璃。最初的視頻通話帶著劫后余生的黏膩,喘息聲被電流放大,在各自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像一種虛幻的、對抗距離和現實的儀式。趙蕊會裹著被子,看著屏幕里錢明因情欲而緊繃的臉,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自己冰涼的鎖骨,試圖抓住那點轉瞬即逝的溫度。結束后,屏幕暗下來,房間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窗外江城冬夜蕭瑟的風聲,巨大的空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大娘”的關切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核心永遠只有一個:“蕊啊,不小了,該定下來了。隔壁王阿姨介紹的張醫生,條件多好!市醫院的!”“李叔叔家的侄子,公務員,鐵飯碗!人看著也老實!”趙蕊總是含糊地應著,用工作忙、要照顧爺爺搪塞過去。但“大娘”顯然有備而來。相親,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撒下。

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咖啡館。對方是個中學老師,戴著金絲眼鏡,說話慢條斯理,話題繞著江城新開的樓盤和他帶的畢業班升學率打轉。趙蕊攪動著早已涼透的咖啡,目光落在窗外光禿禿的梧桐枝椏上,耳朵里嗡嗡作響,錢明昨夜視頻里帶著沙啞倦意的情話,不合時宜地鉆進腦海。她勉強維持著禮貌的微笑,指尖卻在桌下掐進了掌心。

錢明的信息適時彈出來:“在干嘛?”后面跟著一個壞笑的表情。

趙蕊的心猛地一跳,像做賊般飛快地瞥了一眼對面仍在侃侃而談的老師,手指在屏幕下盲打:“臺里開會,無聊死了”后面加了個翻白眼的表情。

屏幕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跳出一行字:“額…下面我補充兩句…”語氣帶著慣常的、漫不經心的調笑。

趙蕊嘴角忍不住彎了一下,隨即又被巨大的荒謬感攫住。她按滅了屏幕,將那點隱秘的、帶著背叛感的悸動壓回心底。

這樣的場景重復上演。銀行職員、小公司主管、甚至一個喪偶的私營老板……趙蕊像個提線木偶,被“大娘”推著,穿梭在不同的飯局和咖啡館里。每一次,她都心不在焉。那些精心梳理的頭發、得體的西裝、殷切的眼神,在她眼里都模糊成一片灰白的背景。只有錢明的信息,像一根看不見的線,在每一次枯燥的對話間隙,將她短暫地拽回那個充滿混亂、激情和某種病態依賴的深南城中村。她一邊機械地應對著相親對象,一邊在桌下飛快地回復錢明的信息,用曖昧的字眼和挑逗的表情包,維系著屏幕那頭虛幻的溫度,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深南那段泥濘不堪的日子并非一場幻夢,證明她與他之間,還有著某種無法斬斷的聯結。

年關將近,江城的空氣里彌漫著鞭炮未燃盡的硝煙味和燉煮臘味的油膩香氣。錢明來了。沒有提前預告,一條信息直接跳進趙蕊手機:“到江城了,你家樓下的7天”

趙蕊看短信時,組長還在絮絮叨叨的批評著她們幾個組員,大有“愛干不干”的口氣。趙蕊輕輕的跟組長說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了”,然后起身就往外走。組長歇斯底里的暴怒著“我剛才說話當放屁啊…”,趙蕊用平靜卻冰冷的語氣打斷了組長的咆哮,“我的意思是我不干了”。然后留下無處發泄的組長和一屋錯愕表情的組員。

趙蕊見到錢明時,他站在略顯破舊的房間門口,風塵仆仆,行李箱靠在腳邊。深色的羽絨服,領口豎著,遮住了小半張臉,露出的眉眼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當看到趙蕊的瞬間,亮起一簇熟悉的、帶著侵略性的光。

門在身后關上。沒有多余的話語,像干柴遇見了烈火。壓抑了數月的思念、屏幕里無法傳遞的溫度、各自生活里淤積的煩悶,瞬間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親吻帶著啃噬的力度,落在頸間、鎖骨,留下深紅的印記。小小的房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一種近乎毀滅的、要將彼此揉碎的瘋狂。激情像一場驟然降臨的熱帶風暴,席卷了一切,也短暫地沖刷掉了所有現實的陰影。

風暴平息后,兩人汗淋淋地相擁。錢明的手指纏繞著趙蕊汗濕的發絲,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趙蕊的臉埋在他帶著火車車廂氣息的胸口,聽著他胸腔里沉穩有力的心跳,一種久違的、近乎虛脫的安寧感包裹著她。這一刻,深南的泥濘,江城的相親,仿佛都遙遠得不值一提。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更緊地環抱住他的腰。

年節里的江城,像一個巨大的、喧鬧的漩渦。錢明已經待了一周。白天,趙蕊偶爾需要回家陪爺爺吃飯,應付親戚的盤問。她小心翼翼地周旋,用“同學從深南來玩”搪塞過去,心卻懸在半空。錢明則像個幽靈,獨自留在那間彌漫著他們氣息的旅館房間,或者游蕩在江城陌生而寒冷的街頭。晚上,是短暫偷來的歡愉。他們像兩個末日狂歡者,貪婪地汲取著對方的身體和體溫,用最原始的方式對抗著分離的倒計時。

年初五的晚上,纏綿過后,趙蕊遲遲不想回去,往常即使再晚,她也堅持回家,走路只有5分鐘,她不想給“大娘”解釋為什么在外面過夜。但今天,她不想回家,她靠在床頭,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錢明胸口一道淺淺的疤痕。窗外是江城寂靜的夜,遠處偶爾傳來零星的鞭炮聲。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趙蕊低聲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錢明閉著眼,“嗯”了一聲,手臂將她攬得更緊些。

“明天……初六了?!彼^續說著,雙眼茫然的看著窗外。

“我……明天白天有事……”趙蕊猶豫著,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家里……有點事。”

錢明沒有追問,只是將她往懷里帶了帶,呼吸漸漸變得均勻。

趙蕊卻睜著眼,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晃動,她再也無法入睡。

“大娘”白天電話里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帶著不容置疑的興奮:“蕊??!初六!就定在初六了!孫峰跟他爸媽一起來!抓緊把親事訂了!你好好準備準備!”

孫峰,是最近一個月相過的里面,“大娘“認為條件最好、最滿意的,公務員,父母都是退休教師,家風“正派”。初六,約了雙方父母見面。這件事像冰冷的石塊,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錢明被趙蕊的手機鈴聲吵醒了,看著懷里熟睡的趙蕊,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是“大娘”的電話,于是把手機放在趙蕊的耳旁,“你大娘找你…”,趙蕊迷迷糊糊的按了接聽,“喂…”

“人家孫峰跟他爸媽都到家了,你在哪呢?”電話里“大娘”大聲的埋怨著,邊上的錢明也聽到了“大娘”的聲音。

“不就訂親么,來這么早干嘛…”趙蕊不耐煩的回答著。但很快,她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家里的床上,“大娘”也不是在她耳邊說話,她猛的睜開眼睛,看到錢明冰冷的眼神,四目相對!

時間在那一刻凍結。趙蕊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手機里,“大娘”還在憤怒的讓她趕緊回家……這些聲音此刻成了最刺耳的噪音,在她耳邊無限放大!她張著嘴,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巨大的恐慌和被赤裸裸揭穿的羞恥感,如同冰水混合著滾油,瞬間將她從頭澆到腳!他知道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緊接著,是被徹底愚弄的、火山爆發般的怒火!那怒火燒得他眼前發黑,太陽穴突突直跳!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可怕的“咯咯”聲。

錢明看到她慘白的臉和驚恐的眼神,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冰冷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充滿了刻骨諷刺和徹底失望的扭曲表情。他不再看她,迅速的穿著衣服,然后他徑直撲向床邊那個攤開的行李箱,像瘋了一樣,抓起散落在椅子、床頭、地上的所有屬于他的東西——衣服、充電器、洗漱包——不管不顧地、粗暴地、狠狠地往箱子里塞!動作迅猛而狂亂,帶著要將這房間里所有與她有關的氣息都徹底清除的狠勁!行李箱被他塞得幾乎要爆開!

“錢明!你聽我說……”趙蕊撲過去,死死抓住他正在粗暴塞衣服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和顫抖。

“滾開!”錢明猛地一甩胳膊!力道之大,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厭惡!趙蕊被這巨大的力量狠狠摜開,踉蹌著向后倒去,后腰重重撞在桌角,尖銳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黑,悶哼一聲,身體順著桌沿軟軟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錢明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他像一尊冰冷的、被憤怒和失望徹底塑形的雕像,只是更加用力地、帶著一種宣泄般的力量,將最后一件外套狠狠砸進行李箱!然后,“唰”地一聲,猛地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鏈!那刺耳尖銳的摩擦聲,像一把生銹的鋸子,狠狠鋸斷了房間里最后一絲空氣!

他直起身,拎起那個鼓脹欲裂的沉重箱子。這才終于將目光,如同看一堆骯臟的垃圾般,投向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捂著后腰、眼淚無聲洶涌的趙蕊。

“趙蕊,”他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淬著冰,“你真行?!彼冻鲆粋€極其難看、近乎扭曲的笑容,“深南的床還沒涼透,江城的彩禮就送上門了?”

趙蕊她渾身劇震,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巨大的羞恥和絕望讓她渾身發冷,如墜冰窟。

錢明不再看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如同喪鐘。他提起箱子,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拉開房門。

就在這時,醞釀了一天的雨,終于落了下來。冰冷的雨點稀稀拉拉地落在旅館走廊盡頭那扇敞開的、通往街道的玻璃門上,瞬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錢明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停頓了半秒,背影在昏暗的走廊燈光和門外灰白雨幕的映襯下,顯得異常決絕而孤獨。他沒有回頭,甚至連一絲猶豫都沒有,拖著那個裝著他所有家當的箱子,一頭扎進了門外絲絲綿綿的細雨中!

“錢明——!”趙蕊撕心裂肺的喊聲追了出去,她踉蹌著沖到門口,冰冷的雨水被風裹挾著撲打在她的臉上、身上。她只看到錢明的背影在茫茫雨幕中迅速模糊、縮小,像一個被雨水沖刷掉的、虛幻的墨點,最終徹底消失在江城灰暗的街角。

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頭發、臉頰流下,混合著滾燙的淚水。她無力地靠在冰冷的門框上,身體慢慢滑落,跌坐在旅館骯臟、潮濕的水泥地上。門外,是江城無情的冷雨,像無數根冰冷的鞭子,抽打著大地,也抽打著她瞬間空掉的心房。行李箱輪子滾動在濕漉漉地面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蕩,咕嚕?!緡!絹碓竭h,最終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雨聲里。

江城的雨刃,澆熄了深南城中村那點微弱的螢火,也斬斷了那根早已腐朽不堪的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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