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麥芽糖香

  • 當歸紀年
  • 沐夏nc
  • 4404字
  • 2025-07-16 21:07:26

霜降那天,藥鋪打烊前,來了個穿灰布衫的老漢,手里攥著張泛黃的藥方,紙邊都磨卷了。

“姑娘,認得這方子嗎?”老漢的聲音發顫,指腹在“獨活三錢”那行字上反復摩挲,“我娘臨終前說,當年救她的大夫,就開了這方子,說能‘續緣’。”

林硯之接過藥方時,指尖頓了一下——筆跡和阿芷留在抄本上的娟秀字體,有七分像。更奇的是,藥方右下角蓋著個模糊的朱印,和她那本抄本封底的印子,竟是同一枚殘缺的卦象。

“這方子……是治什么的?”她抬頭時,看見老漢鬢角的白霜正往下掉,像落了場細雪。

“我娘說,是治‘等不到’的?!崩蠞h嘆了口氣,“民國三十一年,她在逃難路上撞見個穿藍布衫的姑娘,快凍死了,手里就攥著這方子。我娘把她背進破廟,按方子抓了藥,那姑娘醒了說,她在等一個人,等他來娶她?!?

林硯之的心猛地一跳。她轉身從柜臺下翻出抄本,翻開夾著當歸葉的那頁——阿芷寫的“謝啦”旁邊,不知何時多了行淺灰色的小字:“破廟的火,暖過那年的雪?!?

“后來呢?”林硯之追問。

“那姑娘開春就走了,說要去尋那個人?!崩蠞h抹了把臉,“我娘總念叨,說那姑娘的發間別著當歸花,說等找到了,就用當歸燉雞湯,補補這些年的苦??芍钡轿夷镩]眼,也沒等來那姑娘的信?!?

送走老漢時,暮色已經漫過門檻。林硯之剛把藥方收進抽屜,就聽見青瓷瓶“叮咚”響了一聲——瓶里的當歸花謝了,換上了一小束干枯的艾絨,是當年她給老太太驅邪用的那種。

抄本在柜臺上輕輕顫動,新浮現的字跡帶著點暖意:“他娘熬的藥,比我自己煮的甜。”

夜里關窗時,林硯之發現窗臺上多了個小小的布包,拆開一看,是半塊發黑的麥芽糖,糖紙是民國年間的樣式,上面印著褪色的玫瑰。她忽然想起祖父說過,阿芷小時候最愛吃麥芽糖,戰亂那年,他總省下糧票給她換。

“留著給你爺爺吧?!卑④频穆曇粼陟F里浮動,“他當年總說,等安定了,就開家鋪子,柜臺上擺滿麥芽糖。”

林硯之把麥芽糖放進祖父的藥盒里,指尖觸到盒底的硬物——是枚銅錢,邊緣都磨圓了,正是抄本開頭提到的那枚“許愿池硬幣”。她捏著銅錢笑了,轉身往藥爐里添了把柴,今晚要熬的,是抄本上新出現的方子:“陳年麥芽糖半兩,故人舊事三錢,煮至糖化,可解‘未說出口的惦念’。”

藥香漫出來時,窗外的月光落在青瓷瓶上,瓶身映出個淡淡的影子,正踮著腳往藥爐邊湊,像在聞那縷甜香。

而抄本的空白頁上,慢慢顯出半朵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比往常更亮些,像誰眼里的光。冬至前夜,藥鋪的銅爐里煨著當歸酒,香氣漫過門檻,混著雪粒子的清冽。林硯之正給抄本包書皮——用的是祖父留下的藍布,邊角磨得發白,像阿芷當年穿的衫子。

“嗤啦”一聲,布角勾住抄本里夾著的當歸花,花瓣簌簌落了幾片。她剛要撿,花瓣突然順著桌面滾起來,像被無形的手推著,一路滾到青瓷瓶邊,停在瓶底那圈淡淡的水痕旁。

“你爺爺年輕時,包書皮總留著毛邊。”阿芷的聲音帶著點笑意,“他說這樣‘活得糙,才扛造’。”

林硯之抬頭時,看見窗玻璃上凝著層薄冰,冰紋里隱約映出個模糊的影子:梳著麻花辮,發梢系著紅繩,正踮腳看銅爐里的酒。那是她在祖父舊相冊里見過的阿芷,十七歲的模樣。

“他現在包藥,還總把紙角折成三角形。”林硯之往爐里添了塊炭,“說是你教他的,怕藥渣漏出來?!?

影子頓了頓,冰紋里的紅繩輕輕晃了晃。

后半夜雪大了,有人“砰砰”砸門。是鄰村的張嬸,懷里抱著個發燒的孩子,哭得上氣不接:“醫院停電了,退燒藥也沒了,你快救救娃!”

林硯之摸孩子的額頭時,心沉了沉——滾燙得像炭火,脈跳浮而促,是抄本里寫的“時疫急癥”。她剛要開方,抄本突然自己翻到某頁,上面用朱砂寫著個古方,旁邊還有行小字:“加雪水半碗,取檐下第三片冰?!?

“雪水要埋在梅樹下的,冰要帶霜花的?!卑④频穆曇艏贝倨饋?,“我當年在破廟救過個娃,就用這法子?!?

林硯之沒多想,抓了把藥粉往砂鍋里倒,又沖進雪地里。梅樹是祖父種的,枝椏上積著厚雪,她扒開根部的雪,果然有汪清水,冒著白氣——是地氣烘著的雪水。檐下的冰棱掛得老長,第三片冰棱上真的凝著細巧的霜花,像誰用指尖畫的。

藥熬好時,孩子的燒已經退了些。張嬸千恩萬謝地走了,留下袋剛蒸的糯米糕。林硯之把糕放在柜臺上,轉身要收拾,卻見青瓷瓶旁多了塊啃過的糕,齒痕淺而細,像姑娘家的牙印。

銅爐里的當歸酒還在冒熱氣。林硯之倒了兩杯,一杯放在抄本旁,一杯自己捧著。酒液滑過喉嚨時,帶著點微苦的回甘,像阿芷說的“爺爺熬的藥,比自己煮的甜”。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落在梅樹梢,雪沫子簌簌往下掉。抄本上的朱砂方旁邊,慢慢洇出個小小的紅繩結,像阿芷發梢系的那種。

林硯之笑著抿了口酒。她知道,這個冬至,藥鋪里不再只有她一個人守著爐火了。

驚蟄那天,藥鋪后院的泥土里鉆出第一芽嫩黃的當歸苗。林硯之蹲在畦邊澆水時,看見苗尖上沾著片極薄的冰——不是昨夜的霜,是半透明的,像誰呵出的氣凝成的。

“這土得曬三天太陽才肯長?!卑④频穆曇魪念^頂飄來,帶著點春困的慵懶,“你爺爺當年總說,當歸苗最認人,心不誠的人侍弄,長出來的根都是苦的?!?

林硯之直起身,看見晾藥架上的艾草正在輕輕搖晃,像是被風推著排隊。她最近總覺得阿芷離得越來越近了:曬藥時會有影子幫她擋擋過烈的日頭,算賬時算盤珠偶爾會自己跳一下,甚至有次她哼跑了祖父教的藥訣,窗臺上的青瓷瓶就“叮咚”響,像是在糾錯。

“心誠不誠,得看熬藥時夠不夠專心吧?”林硯之笑著往苗根培土,指尖突然觸到個硬物——是枚銅錢,邊緣磨得發亮,和祖父藥盒里那枚“許愿池硬幣”一模一樣,只是這枚的正面,多了個小小的指甲印,像姑娘家掐的。

她剛把銅錢揣進兜,前堂的銅鈴就響了。進來的是個穿中山裝的老人,手里捧著個木匣子,打開時,里面鋪著紅綢,放著本線裝書,封皮暗青,和她那本抄本像孿生兄弟。

“這是家父留下的?!崩先说氖种冈诜饷嫔夏﹃八f這書缺了半本,得找個守著當歸的姑娘補全?!?

林硯之翻開書時,呼吸頓了頓——里面的字跡和她那本抄本的前半部分完全一致,只是到“借命”那頁就斷了,后面是空白。而封底的朱印,比她那本少了個角,正好能和她的抄本拼出完整的卦象。

“民國三十八年,家父在臺灣收到個包裹,里面只有這半本書。”老人嘆了口氣,“他說寄件人姓沈,地址是大陸的一間藥鋪,可等他找到這里時,藥鋪早燒沒了——聽說是戰亂時被炸的?!?

林硯之突然想起祖父說過,他到臺灣后,曾托人給阿芷寄過信,都石沉大海。原來那信沒寄到,寄出的是這半本《黃帝內經》?

“您家父……”

“姓林,叫林修遠?!崩先丝粗劾锿蝗涣亮?,“你是他的孫女?他總說,等找到補書的人,就把這半本交出去,說里面藏著個‘等’字的解藥?!?

林硯之把自己的抄本取來,兩本書并在一起,斷頁處的墨跡嚴絲合縫,像從來沒分開過。就在拼合的瞬間,兩本書的封皮同時發燙,朱印合二為一,發出淡淡的紅光。

空白頁上,開始慢慢浮現字跡,是祖父和阿芷的筆跡交織著:

“阿芷,我在臺灣種了當歸,可惜長不出你要的甜味?!?

“修遠,我在藥鋪后院種了玫瑰,花瓣落了就腌成醬,等你回來拌麥芽糖。”

“等戰事平了,我就回去?!?

“我等。”

字跡寫到最后,漸漸重疊,變成一行共同的字:

“原來半本書,藏不住兩個人的半生?!?

老人看著書頁上的字,突然紅了眼眶:“家父臨終前說,他總夢見一間藥鋪,院里有當歸苗,柜臺上有瓶白玫瑰,他想進去,卻總被霧擋住。”

林硯之抬頭時,看見青瓷瓶里的花換成了盛開的玫瑰,紅得像當年阿芷腕上的紅繩。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書頁上投下兩個交疊的影子——一個梳著麻花辮,一個穿著長衫,正低頭看著那行字。

她輕輕合上完整的《黃帝內經》,聽見后院的當歸苗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在長個子。春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帶著泥土和花香,纏在書頁上,像誰留下的吻。

梅雨季節的雨,總帶著股黏人的潮氣,把藥鋪的木門檻泡得發脹。

林硯之正在整理那位中山裝老人留下的東西——半箱林修遠在臺灣的藥書,幾本磨破的筆記,還有個鐵皮盒,里面裝著幾十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都寫著“阿芷親啟”,地址卻是空的。

“他總說,等想清楚該寫些什么,就把地址補上。”林硯之摸著信封上褪色的字跡,聽見身后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抄本攤在柜臺上,合璧后的《黃帝內經》比之前厚了半寸,封面上的朱印被潮氣浸得發亮,像塊剛剖出的朱砂。

“他就這點不好,總愛憋著。”阿芷的聲音比往常清晰些,帶著點嗔怪,又藏著暖意。林硯之回頭時,看見青瓷瓶里的紅玫瑰正往下掉花瓣,不是枯萎,是輕輕巧巧地落在抄本上,像在蓋郵戳。

她拿起最上面的信,信封邊角都磨圓了,顯然被反復摩挲過。拆開時,里面的信紙泛黃發脆,字跡卻依舊有力:

“阿芷,今日在臺北看見家藥鋪,柜臺上擺著當歸,突然想起你說當歸要曬足百日。這里的太陽太烈,曬出來的根總帶著股火氣,不如你院里的溫吞?!?

“民國四十五年,我種的當歸開花了,淡紫色的,像你發間別過的那朵。只是花謝得快,我沒來得及畫下來?!?

“聽說大陸那邊通郵了,可我還是不敢寄。我怕你不在了,怕信被雨打濕,更怕……你早忘了我?!?

讀到最后一句時,林硯之的指尖被什么打濕了——不是雨,是青瓷瓶里濺出的水珠,正順著瓶身往下淌,像誰在掉眼淚。她抬頭時,看見抄本的空白頁上,慢慢洇出幾行淡紫色的字,是阿芷的筆跡:

“我在藥鋪后院種了排當歸,每年開花時,都掐一朵夾在你留下的書里?!?

“你寄來的半本書,我藏在樟木箱最底下,每月曬書時,都要對著它說說話?!?

“沒忘?!?

最后那兩個字,寫得極重,墨跡幾乎要透紙背。

傍晚收信時,林硯之把所有信封都攤在桌上,對著青瓷瓶輕聲說:“這些信,我替爺爺讀給你聽吧?!痹捯魟偮?,窗外的雨突然停了,一縷月光從云縫里鉆出來,落在信紙上,像鋪了層銀紗。

她拿起第一封信,剛讀到“當歸要曬足百日”,就聽見后院傳來“咔嗒”聲——是祖父留下的那把舊竹椅,自己搖了起來,椅面上還沾著片新鮮的當歸花瓣,像是剛有人坐過。

抄本在這時輕輕合上,封面上的朱印突然亮了一下,映出兩個模糊的影子,正并排坐在竹椅上,一個在念信,一個在聽,月光漫過他們的衣角,像落了層霜,卻暖得很。

林硯之笑了,繼續往下讀。雨聲停了,只有藥香混著玫瑰的甜,纏在字里行間。鐵皮盒里的信一封封變少,而抄本的空白頁,漸漸被淡紫色的字跡填滿,像一本遲到了半個世紀的回信。

夜深時,最后一封信讀完了。林硯之把信封都收進鐵皮盒,放進那個曾鎖著半本《黃帝內經》的樟木箱。鎖扣合上的瞬間,她聽見青瓷瓶里傳來極輕的一聲嘆息,像釋然,又像滿足。

窗外的月亮徹底出來了,照亮后院的當歸畦。新長的苗已經沒過腳踝,葉片上的水珠映著月光,像無數雙亮閃閃的眼睛。

而那本合璧的《黃帝內經》,被林硯之輕輕放進藥柜第三排最左的抽屜——正是當年阿芷藏藥方的地方。抽屜里,除了書,還躺著那枚帶指甲印的銅錢,和半塊發黑的麥芽糖。

關店門時,林硯之回頭望了一眼。柜臺上的青瓷瓶里,紅玫瑰不知何時換成了兩朵并蒂的當歸花,淡紫色的花瓣挨在一起,像在說悄悄話。

夜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帶著當歸的清香,吹得抄本的紙頁輕輕作響,像有人在說:

“這下,全齊了?!?/p>

主站蜘蛛池模板: 新民市| 南丹县| 莒南县| 从化市| 齐齐哈尔市| 上高县| 伊春市| 洛南县| 枞阳县| 专栏| 安乡县| 沁源县| 永州市| 温泉县| 望奎县| 广东省| 广昌县| 南开区| 长泰县| 孟津县| 贺州市| 林西县| 天台县| 大冶市| 吉水县| 乐清市| 望都县| 葫芦岛市| 渝北区| 娄底市| 五莲县| 阜阳市| 义乌市| 邢台县| 元阳县| 邻水| 信丰县| 阿荣旗| 辉县市| 扎兰屯市| 柳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