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御苑的風
- 太子妃她不裝了
- 蒼煙墨
- 2459字
- 2025-07-13 06:46:10
水榭里,死寂得能聽見香灰簌簌落下的聲音。
只有那被打的貴女壓抑不住的、因劇痛和巨大羞辱而發出的、斷斷續續的抽噎。
那本攤開的《海舶異志》,被主人使用完打臉功能后,靜靜地躺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上。
陳舊泛黃的紙頁,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猙獰奇詭的海獸星圖,無聲地散發著墨香、歲月的氣息,還有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它像一塊來自遙遠異域、浸透了風浪與血火的巨石,砸碎了滿室的浮華,也砸碎了所有精心裝扮的優越感。
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其他女眷,此刻惱羞成怒。
捏著葡萄的鵝黃少女,指尖的水晶葡萄早已滾落在地,被鞋底碾成一灘黏膩的汁水,就差被踢回沈青梧臉上。
這村姑……不,這太子妃……她袖袋里裝的,分明只是尋常女兒家的脂粉香囊,哪能是能砸斷人骨頭的硬貨。
宮里的消息,向來比御苑的風跑得更快。
太子妃被罰在江南待了三年,回宮第一日,便在御苑水榭用一本破書拍腫了兩位貴女的臉——這樁“壯舉”,不到半日,便如同長了翅膀的瘟疫,席卷了六宮深闈的每一個角落。
不日后,擷芳殿。
皇后宮中的管事太監帶著“恩典”而來。
隨行侍從端著托盤上,十匹流光溢彩的“云水錦”華美非凡。
管事太監臉上堆著量尺般的恭敬,眼神卻如淬油的針,精準找到了一抹身影——傳聞中的主角。
他看向沈青梧的手——那雙略帶薄繭,就已經與這華麗金殿格格不入的手。
“皇后娘娘體恤,”管事太監尖細的嗓音拖著長調,“娘娘操持日久,手上……怕是一時難復柔潤。正好用這貢錦裁些帕子、手套,好生‘將養’著,方是正理。”
侍立的宮娥肩膀微抖,死命憋笑。
沈青梧神色未動,指尖拂過冰涼的錦緞。華光流轉,她的目光卻凝在緞面深處,那幾乎溶于水波暗紋中的、極其細微的異常紋路上。
“云水錦?”她低語,指尖在滑膩的緞面上緩緩滑過,帶著近乎刑名勘驗的審視。太監臉上的笑僵了一瞬。
下一刻,指尖在某一處驟停,捻動。她拿起一匹,走到窗邊,迎著光。
那流轉的液態微光下,細密的紋路并非裝飾,而似某種……規律!
“這錦……不對?!甭曇舨桓?,卻冷冽如冰刃,劈開虛偽的平靜。
太監笑容崩塌:“娘娘何出此言?這可是內務府……”
“絲線捻法有異,經緯交織角度非貢錦規制,”沈青梧語速如飛道:“這暗紋,是密語!”
“皇后娘娘賜下的錦緞,從何而來?經手何人?入庫記錄何在?近三月內,宮中可有負責漿洗、庫房之人,離奇失蹤或暴病身亡?!”
太監腿肚子篩糠,冷汗涔涔:“娘、娘娘……奴婢只是傳旨……實不知情啊……”什么手粗不粗,早被這比刑具更瘆人的眼神碾碎。
殿內死寂,空氣凝滯。
方才憋笑的宮娥面無人色,驚恐地低下頭。
沈青梧指尖捻著錦緞,正待處理這幾人時,一個小內侍連滾爬入,聲音帶哭腔。
“娘娘!”
“浣衣局……廢井里……撈上來一個!”
沈青梧眼神驟寒,手中錦緞,“啪”地砸回托盤,她霍然起身,靛青衣擺卷起冷風:
“慌什么?!?
皇后賜錦,轉眼命案?深宮的水,腥濁刺鼻。
沈青梧直往浣衣局后院,不料人群圍攏處,只有一座廢棄的苦井散發著淤泥與死亡的陰冷腥氣。
兩個粗使內侍正將一具濕漉漉的尸身拖拽上井臺。
尸體腫脹發白,粗布宮裝緊貼扭曲的軀干,面容變形,眼珠渾濁外凸,口鼻殘留暗色污跡,還有一只手死死摳著井壁青苔,指甲縫里塞滿墨綠泥垢。
濃重的恐懼與作嘔感彌漫在幾個跪著的老宮女間。
“是……漿洗庫房布料的菱角……”一老宮女認出衣裳,別頭干嘔。
沈青梧撥開人群,走近時,腐敗水汽與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腥沖入鼻腔,她瞬間鎖定了死者摳挖井壁的手——指甲縫泥垢深處,嵌著幾縷極細的、近乎透明的絲狀物,在昏光下折射出與“云水錦”暗紋間那幾處異樣如出一轍的液態微光。
半跪于濕冷金磚的一個老宮女被沈青梧喊了起來。
“速速驗尸?!?
老宮女遵命,執行過程中無視周遭數道抽氣與嘔吐聲。
沈青梧見她袖中滑出扁平的油布鹿皮包,展開時露出了長短銀針、精巧鑷子、柳葉薄刃、以及數只瓷瓶,寒光凜冽刺目。
老宮女將細長銀針探入尸體主人的指甲縫隙,精準剔出那幾縷帶微光的絲線,落入白瓷碟,又用柳葉薄刃小心刮取口鼻暗色污跡。她動作行云流水,冷靜專注得令人膽寒——那具可怖的尸體,在她眼中只是亟待拆解的謎盒。
稍遠的回廊下,幾位被皇后“遣來關切”的宮妃,由宮女攙扶,帕子緊捂口鼻,臉色青白
“天爺……”一宮妃聲音發顫,“她……她真敢碰那腌臜物!”
“何止碰!”位份略高的妃子強忍翻騰的胃,死死盯著那雙翻飛的手,“你們看她手法……哪像太子妃?分明……是積年的仵作!”
“手糙成那樣,在江南怕不知剖過多少……”鄙夷的私語掩不住恐懼,“皇后剛賜錦就死人……這沈青梧,怕不是個災星?”
刻毒的議論在回廊下蔓生。
就在此刻——
“嘖?!?
一聲慵懶帶笑的輕嘖,不高不低,卻如碎冰投入死水,清晰穿透回廊的私語。
幾個妃子對著那老宮女的言語落到沈青梧耳里,她倍感好笑。
“夫人怎么在這?”一只骨節分明、帶著習武薄繭的手,毫無預兆地從沈青梧身后探出。修長的食指精準勾住她腰間那根簡樸的牛皮束帶,輕輕一帶,將沈青梧拖入他懷里,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親昵與掌控。
來人正是蕭煜。
幾個宮妃驟然噤聲。
沈青梧沒回頭,被那清冽如松間初雪、尾調沉水香的氣息籠罩便知來者何人。
老宮女已經完成了任務,還維持半跪姿勢,等待沈青梧指示。
沈青梧玄色常服袍角垂落,掠過井邊濕漉青磚,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她身側投下極具壓迫的陰影。
沈青梧目光閑閑掃過地上腫脹的尸體、老宮女手邊的工具、瓷碟里帶光的絲線,最后落回那幾個宮妃臉色,唇角噙著一絲玩味又深沉的弧度,仿佛在欣賞幾道名盛風景。
“江南私服游玩三月,夫人這管治宮殿的本事,倒是一點沒落下?!笔掛险Z調輕松,內容卻重若千鈞,砸在每一個豎著耳朵的宮人心里,“只是這深宮里的‘臟東西’,可比江南的泥巴……要命得多。”
沈青梧她能感覺到身后男人胸膛傳來的、沉穩而強大的存在感,以及那看似隨意的幾句話之下,暗藏的審視與試探。
回廊下,為首的宮妃已經失手跌落了掩鼻的香帕——沈青梧只在江南游玩了三月,竟被傳成了三年?!
太子殿下,對沈青梧在這等污穢血腥之地……也毫不在意,甚至……與那“災星”姿態親昵。
井臺上,死者的眼珠渾濁地瞪著陰沉的天空,那幾縷閃著微光的絲線,在瓷碟中無聲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