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晨霧還沒散呢，周馨像往常一樣把她的手推車推到那個老地方停好。剛停穩，旁邊衛校扎著馬尾辮的女生就舉著手機，急匆匆地擠了過來，興奮地喊道：“馨馨姐呀！我們班有六個女生，昨天晚上湊錢買了你這兒的碎花裙呢。今天呀，我們又帶了二十個同學一塊兒過來啦！”

這話說完，那些穿著藍白校服的姑娘們就跟一群小雀兒似的，一下子全圍了過來。周馨被她們擠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后腰都抵到手推車架上了，可她臉上還是帶著笑，伸手穩穩地扶住掛衣桿，說道：“大家都別著急啊。新到的針織衫在最里面呢，白色和淺粉色的，每種顏色各有五件。要是想試穿的話呢，就去巷子口的奶茶店借試衣簾用一下。哎，小張哥，勞煩你把我裝鏡子的那個紙箱搬過來唄！”

小張答應了一聲，等他搬著那個貼滿明星海報的硬紙箱過來的時候，就瞧見周馨正踮著腳，拿著一件鵝黃色的針織衫在一個女生身上比量呢，嘴里還說著：“你這個肩寬是38呢，這件針織衫的肩線對你來說正合適。要是想定制的話呢，就再加十塊錢。我明天早上就去批發市場挑蕾絲邊，然后給你袖口縫上一圈。”

“定制？”這時候，人群里有個戴著圓框眼鏡的女生探出頭來問道，“真的能按照我的尺寸做嗎？”

“當然能啦。”周馨一邊說著，一邊從圍裙上抽出軟尺，“量一下三圍和衣長，三天之后就可以來拿貨了。”這布料啊，還是新疆棉呢，手工費得加五塊錢——”她稍微停頓了一下，這時候瞅見林小芳抱著一堆塑料袋擠了進來，眼睛里立馬就有了點捉弄人的意思，“不過呢，今天前十個來定制的，手工費就不要啦。”

“我要定制！”

“也算我一個！”

衛校的女孩子們那尖叫聲，混著早晨的風就沖進巷子里了。林小芳被擠得東倒西歪的，手里的塑料袋嘩啦嘩啦直響，“周馨，你是不是瘋了呀？

手工費都不要了，這個月擺攤掙的錢還夠交下個月房租不？”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塑料袋里的收據往周馨懷里塞，頭發梢上沾著的晨露就掉進周馨的衣領子里了，“剛剛才幫你算過賬呢，上周賣出去一百二十八件，利潤比前一個月可是翻了兩倍呢——要我說啊，干脆開個鋪吧

周馨低著頭翻收據呢，手指尖從自己用藍筆寫的“伊衣”標記上劃過去。

林小芳還想再嘮點啥呢，巷口冷不丁傳來一陣清脆得像銀鈴似的笑聲：“馨馨現在可越來越有老板娘的范兒嘍。”

周馨的后背一下子就僵住了。

這聲音她熟得不能再熟了——上輩子，每次在陷阱跟前，王茹都是用這種甜得讓人發慌的腔調開始說話的。

她轉身的時候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就瞧見王茹穿著米色的短靴走過來了，米白色羊絨大衣的下擺沾著些碎碎的雪，手里還拿著個燙金的文件夾呢。

“聽說你這兒生意火得不行，我特意帶了份合作意向書來。”王茹把文件夾遞過來的時候，手指頭蹭到了周馨圍裙上藍靛染的印子，“我認識幾個學姐是做微商的，有那種私域流量，粉絲可有十萬呢。

咱們一塊兒把‘伊衣’給推出去，這可比你擺地攤強太多了吧？”

周馨接過文件夾的手不自覺地就攥緊了點兒。

上輩子的事兒一下子就全涌到腦袋里了：也是這樣的文件夾，也是說什么一起把生意做大的承諾，到最后呢，王茹就以有“管理經驗”為理由，拿走了百分之六十的股權，后來公司賬戶里的錢不知道咋就沒了，她連查賬的權力都沒有。

她翻開文件，眼睛掃到“甲方（周馨）負責生產，乙方（王茹）負責運營”這一條款的時候，嘴里就泛起一股苦味。“茹茹，你可太見外了。”她把文件夾合上，然后遞還回去，手指在文件夾的封皮上輕輕敲了一下，“我現在就跟擺地攤兒的似的，哪能讓你專門去找學姐啊。等我租了店面，肯定頭一個就找你商量事兒。”

王茹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不過很快又笑得跟抹了蜜似的甜：“馨馨啊，你就是太好強了。那行吧……我就等著你的消息嘍。”她轉身的時候，身上的羊絨大衣掃過周馨的攤位，剛掛上去的一件碎花裙“啪”的一聲就掉到地上了。

“哎呀，不好意思啊。”王茹蹲下身子去撿裙子，頭發上的珍珠發卡被陽光一照，晃了晃。“這料子可真軟乎啊，是從福興布行進的貨吧？我上周陪著我媽去買旗袍的時候，聽說福興布行的價格漲了三成呢——”

“謝謝啊。”周馨一把搶過裙子，這布料的觸感讓她心里“咯噔”一下。

福興布行？這可是她這個月才換的供應商啊，前天還說能給老客戶最底價呢……

當天傍晚收攤的時候，周馨就給福興布行的李老板打電話了，聽筒里傳來的嗡嗡聲刺得她耳膜生疼。“小周啊，不是我不想幫你啊。”李老板的聲音里帶著酒氣，“今天早上有個女的過來，說她是‘伊衣’的采購，要訂五百米的棉料。我這兒庫存就剩下八百米了，肯定得先緊著大客戶啊……”

周馨握著電話的手，青筋都鼓起來了。她以前在電子廠當助理的時候，就學會咋查訂單記錄了。福興布行的那個系統，她可熟悉得很呢。

她就去學校機房的電腦登錄賬號，輸了個“伊衣”的關鍵詞，蹦出來的采購記錄讓她忍不住冷笑。收貨地址寫的是“王茹”，聯系電話的尾號是1314，這可是王茹高中時候的手機號啊。前世的時候，她老是說這是她和陳默的情侶號呢。

“晚晚，小張哥找你呢！”林小芳趴在宿舍門上喊著，“他說在巷口聽到王茹跟人打電話了！”

小張正在攤位旁邊收烤腸機呢，看到周馨過來了，就搓了搓凍得紅紅的手說：“我收攤的時候路過巷子那頭，聽到那個女的跟人說‘那蠢貨還以為光靠自己就能干成事兒呢？我得讓她連針線都買不著。’”他還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她手里還拿著你那個‘伊衣’的布標呢，我看著像是從你攤位上順走的。”

周馨伸手摸了摸圍裙口袋里的布標，今天早上確實是少了一個。

她看著暮色里一盞盞慢慢亮起來的路燈，突然就笑出了聲。

前世的時候王茹老是說她“傻得挺可愛”，現在啊，倒要瞧瞧，到底誰才是真的傻。

“張哥，明天早上你幫我個忙唄。”她從手推車里拿出來一件新做的針織衫，“你去跟市場里的攤主說，我下周要把攤位擴大，得訂兩千米的棉料。聲音越大越好。”小張眼睛一眨，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說道：“明白了！這是在使計謀呢，就跟釣魚似的！”

深夜時分，周馨正趴在書桌前整理訂單呢。臺燈那暖黃色的光灑在攤開的筆記本上，本子上貼著福興布行采購記錄的截圖，旁邊還用紅筆寫著“王茹，囤貨，斷供”這幾個字。

她翻到新的一頁，筆尖重重地按了下去，嘴里念叨著：“要想以后的路走得長遠，就得把根基扎得穩穩當當的。”

窗外霓虹燈的光透過紗窗，落在她手腕上藍靛染過的痕跡上，那光就像一團怎么也燒不滅的火似的。

突然，宿舍電話響起來，

她一接電話，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喘氣聲：“馨馨啊……媽媽今天擺完攤，腰突然疼得都直不起來了……”

周馨手里的筆“啪”的一聲掉到了紙上，洇開了一團墨漬。

她趕忙抓過外套往身上披，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媽，你在哪呢？我這就過去！”

電話里傳來妹妹瑤瑤帶著哭腔的聲音：“姐，媽媽在社區醫院呢……醫生說要拍片子……”

周馨抓起鑰匙就往門外沖，風一吹，她身上的藍布圍裙呼呼作響。

樓道里的聲控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能看到她的鞋跟在臺階上敲出一連串急切的聲響——這一回啊，她可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自己最重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