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馨的手指緊緊的抓著電話，感覺都快把它給抓壞了。

聽筒里傳來母親急促的喘氣聲，那聲音就像一根燒得通紅的針，一下一下地扎著她的心。

上輩子這個時候啊，媽媽也說腰有點酸，她當時就想著把最后兩單生意做完就收攤兒。哪知道第二天，媽媽就疼得下不了床了。再往后呢，就是醫院走廊里那白晃晃、特別刺眼的燈光，繳費單上那多得像天文數字一樣的欠款，還有她跪在王茹辦公室求周轉資金的時候，被摔碎的茶杯。

“瑤瑤，把電話給媽。”周馨的聲音在發抖，可她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媽，你別慌，我馬上就到。”

樓道里的風呼呼地往領口灌，她跑得太急了，身上藍布圍裙的帶子在身后甩得亂七八糟的，就像一團亂麻。

林小芳從宿舍追了出來，手里舉著周馨忘拿的保溫杯，喊道：“晚晚！你攤子還沒收呢——”

“小芳！”周馨在樓梯口一下子停住了腳，額頭角落的碎發被風吹得四處亂飛，“你幫我把推車推到張哥的烤腸攤后面去，把輪子鎖好。營業額我記在床頭那個綠本子上了，明天早上我請你吃小籠包！”

林小芳看著周馨跑遠的背影，手里緊緊地攥著保溫杯。那輛二手推車，是周馨暑假在電子廠打零工掙的錢買的。車板上啊，還留著她用紅漆描的“伊衣”倆字呢。上次下大雨的時候啊，她抱著半車沒賣完的針織衫，在雨里跑了三條街。她還說呢，“這布料要是濕了就全完了，這些針織衫賣了的錢，夠媽媽買半個月的膏藥了。”

社區醫院的走廊里，到處都是消毒水的味兒。

周馨“砰”的一聲撞開病房門，就看見媽媽蜷縮在那張窄窄的床上，額頭上全是冷汗。妹妹瑤瑤緊緊攥著媽媽的手，眼睛哭得像兩顆紅櫻桃似的。

“媽！”周馨一下子就撲了過去，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床沿上。

媽媽的手啊，冷得就像塊石頭似的。周馨趕忙把自己凍得發紅的手掌貼上去，著急地問：“醫生咋說的呀？”

這時候，穿著白大褂的老醫生舉著X光片進來了，說：“小周啊，你媽媽這是腰椎間盤突出，壓迫神經了。最近是不是老是彎腰啊？”

周馨聽了，指甲都掐進掌心了。她心里想啊，前世媽媽擺了二十年地攤，每天都彎著腰給客人遞衣服、找零錢，到最后疼得只能跪著縫扣子。后來自己好不容易攢錢給媽媽買了理療床，可那時候媽媽都已經躺不了了。

醫生推了推眼鏡，接著說：“得做牽引，再配合中藥調理。這段時間可不能長時間彎腰了，更不能提重物。”

媽媽拉了拉周馨的衣角，說：“晚晚啊，咱不住院，開點膏藥就行了。”明天還得去市場呢——”

“不去了。”周馨把話給截斷了，聲音不大，但是特別堅決。

她瞅著母親眼角皺紋里還沾著白天擺攤時蹭上的棉絮呢，心里一陣發酸，嗓子也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的，“媽，從明天開始，攤位我來弄，您就老實在家歇著吧。”

母親剛要張嘴說話，瑤瑤突然嗚嗚咽咽地開腔了：“姐，今天收攤的時候，有個阿姨說想看看新做的碎花裙，可是媽彎不下腰去拿樣品，那個阿姨就走了……”

周馨伸手摸了摸妹妹凍得紅紅的鼻尖，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給她圍上了。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了，她眼睛盯著墻上的電子鐘，心里盤算著明天得更早去市場占個好地方，得把樣品掛得高高的，省得媽媽彎腰；還得找個小凳子，好讓媽媽坐著招呼客人；還得……

“晚晚啊，你先回去吧。”母親輕輕推了推她，“瑤瑤跟著我就行，你明天還得上課呢。”

周馨搖了搖頭。

她上輩子錯過了太多這樣的夜晚了——媽媽疼得睡不著覺的時候，她正在電子廠加班呢；媽媽偷偷把止疼片藏在咸菜罐里的時候，她正在陪著王茹應酬客戶呢。

這一回啊，她可得守著。

結果到了凌晨三點，瑤瑤趴在床邊睡著了，母親也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周馨瞅了瞅時間，一下子就想起白天讓小張去散播的那個消息，就是“要訂兩千米棉料”的事兒。她心里尋思著，王茹那邊肯定坐不住了吧？

她嘴角輕輕一勾，又聯想到福興布行系統里尾號是1314的那個手機號。她就用隨身攜帶的小本記著并且寫下“王茹”的名字。

天剛剛有點亮的時候，周馨就找護士借了點熱水，給母親擦臉。擦完臉呢，她又出去買了熱乎乎的豆漿油條。一直等到母親把豆漿喝完了，氣色看著好了一些，她才背著裝著樣品的帆布袋往回走。

巷子里的路燈還沒全滅呢。周馨拎著的帆布袋有點分量，這里面裝的是新設計的冬裝樣品，是那種夾棉的小翻領外套，袖口還繡了朵藍靛花呢，這藍靛花的繡法可是媽媽教她的手藝。

風一吹，把她的劉海都掀起來了，她脖子一縮，就加快了腳步。

“嗡——”

突然，身后傳來一陣轟鳴聲。

周馨下意識地往旁邊躲，可帆布袋的角還是蹭到了摩托車的尾架。她踉蹌了兩下，轉身的時候差點就撞到墻上了，心也撲通撲通跳得特別厲害。

這時候，騎車的男人已經把車停住了，單腳撐著地，摘下了頭盔。路燈那暖黃色的光照下來，把他眉骨的輪廓都照出來了，他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出像小扇子一樣的影子。他穿了件黑色皮衣，拉鏈都沒拉好，里面印著賽車圖案的衛衣就露出來了。他手腕上還戴著銀鏈子呢，一動彈那鏈子就跟著晃悠。

“不好意思啊。”他的聲音有點啞，就像剛從睡夢中醒來似的，“這巷子里太暗了，沒瞅見有人。”

周馨緊緊地攥著帆布袋的帶子。

剛剛那一下啊，要是躲得慢點，估計就得被撞到花壇里去了。

她剛想說話呢，眼睛一下子掃到他皮衣的后背，那兒繡著銀色的雷霆圖案，這圖案和她前世在賽車雜志上看到的車隊標志簡直一模一樣。

“這些是你做的呀？”男人冷不丁地伸手指了指她的帆布袋。

周馨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撞那一下的時候，有半件樣品外套從袋子里滑出來了，藍靛花的袖口都露在外面了。

“嗯。”她把外套塞回袋子里，說話的語氣里帶著點防備。

男人倒是笑了，眼睛彎彎的，說道：“手藝真不錯呢。

針腳很勻稱，靛染的顏色也正。”說著他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皮衣的下擺，“我媽是搞服裝設計的，我從小就受熏陶。”

周馨愣了一下。

前世她就聽說雷霆車隊的贊助商后來轉做高端運動服飾了，那創始人的母親確實是老一輩的服裝設計師，難道眼前這個人就是？

“顧霆川！”

這時候，熟悉的聲音從巷口傳了過來。周馨扭頭一看，就瞧見李強穿著城管制服走過來了，手里還拎著個保溫桶呢，看樣子是剛買了早飯。

“又超速啦？”李強眼睛一瞪，“這巷子限速20呢，你剛才是不是都開到40了。”

顧霆川把頭盔夾在胳膊彎里，腦袋一歪就笑了：“李哥呀，我這不是著急去車隊調試新車嘛。而且啊，我這不也沒撞到人不是？”他瞅了周馨一眼，又接著說，“撞到的還是個會做衣服的姑娘呢。”

這時候李強才留意到周馨，點了點頭打個招呼：“小周啊，早啊。你這是……”

“剛從醫院回來。”周馨簡單地回了一句，又看了看顧霆川，問道：“他是誰啊？”

“他是雷霆車隊的車手，顧明遠的兒子。”李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這小子啊，仗著自己車技好，在咱們這片兒沒少飆車。”

顧霆川從皮衣里面的口袋里抽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剛才看你做的衣服，我突然就想到，賽車服得輕便、耐磨，還得有設計感。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咱們可以聊聊。”

周馨伸手接過了名片。那燙金的“雷霆車隊顧霆川”幾個字在路燈底下閃著光呢，名片背面印著車隊的地址和電話。她突然記起，前世的時候雷霆車隊跟國際大品牌搞了個聯名。就這么一下子，那賽車服一下子就成了超級爆款的潮牌。她心里頭啊，就像突然有小火苗“噌噌”地冒起來了。

“我尋思尋思吧。”她把名片塞到圍裙兜里，“不過呢，下回騎車的時候可得慢點啊。”

顧霆川一抬腿就跨上了摩托車，還沖她擺了擺手說：“那我就等你信兒了。”緊接著，摩托車的引擎就“嗡嗡”地響起來了，他的背影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巷子口了。

李強瞅著他走的方向，一邊搖頭一邊笑著說：“這小伙子啊，看著有點流里流氣的，不過人還真不賴。”然后他又轉過頭對周馨說：“對了，小周啊，你媽咋樣了啊？”

“大夫說得多休息呢。”周馨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然后對李強說：“李哥啊，我想問個事兒……巷子口那間空著的鋪面，是不是要往外出租啊？”

李強聽了先是一愣，然后問道：“你說的是老陳頭以前的裁縫鋪啊？他上個月就搬到他兒子那兒去住了，那鋪子確實空著呢。怎么著，小周，你想租下來啊？”

周馨眼睛看向巷子的盡頭，那里已經有點泛白了，天都快亮了。那地方現在還堆著幾個破破爛爛的廢紙箱呢，墻上的皮還掉了一塊，紅磚都露出來了。可是她的腦海里啊，已經能想象出一幅畫面了。等春天一到，門口掛上寫著“伊衣”的木牌子，玻璃櫥窗里擺著自己新設計出來的衣服，媽媽就坐在里面的藤椅上，戴著老花鏡給客人系扣子呢。到時候啊，媽媽就不用老是彎著腰干活了，也不用在冷風里把手凍得通紅了。

“嗯。”她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似的，“我想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