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周馨的鬧鐘剛響第一聲，她就掀開了藍花布被子。

棉絮蹭過鼻尖的癢意還沒散，她已經摸到枕頭底下折成方塊的《臨時攤位經營申請表》——邊角被她昨晚反復摩挲得發毛，像塊被攥了太久的糖紙。

“瑤瑤，媽，我去街道辦了?！八自谠钋疤聿窕?，大鐵鍋里的紅薯粥咕嘟冒泡，“鍋里留了熱乎的，你們吃完再去裁縫鋪?！?

周母系著補丁圍裙從里屋出來，鬢角沾著線頭：“這么早？

要不我陪你——“

“不用！“周馨把書包甩上肩，帆布包帶蹭過手腕上的藍靛染痕，“您和瑤瑤把那批童裝鎖邊做完，我中午回來幫你們熨燙。“她轉身跑出院門，晨霧里只留下一句輕得像嘆息的“前世就是晚了三天，才被人鉆了空子“。

街道辦事處的木門還掛著鐵鎖時，周馨已經蹲在臺階上背申請表內容。

她數著磚縫里的青苔等了二十分鐘，直到穿藏藍制服的女工作人員踩著高跟鞋“咔嗒“過來。

“小姑娘，來得夠早啊?！肮ぷ魅藛T把保溫杯擱在桌上，翻著周馨遞來的表格，“學校證明、攤主身份證復印件、攤位位置示意圖......“她推了推眼鏡，“缺這三樣，辦不了。“

周馨的指甲掐進掌心——前世她哪懂這些？

王茹說“等公司成立自然有人搞定“，結果被舉報時連申辯的憑證都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喉嚨發緊：“阿姨，我現在回學校開證明來得及嗎？“

“十點前拿來就行。“工作人員看了眼墻上的掛鐘，“趕早不趕晚?！?

周馨的運動鞋在水泥地上磨出刺耳的聲響。

中專離街道辦三公里，她跑過兩個路口時，額角的汗已經浸透了劉海。

推開教師辦公室門時，王老師正用紅筆改作業，抬頭見她氣喘如牛，眼鏡滑到鼻尖：“周馨？

出什么事了？“

“老師，我需要學校給社會實踐活動蓋章。“周馨把申請表攤在他面前，手指點著“學校意見“那一欄，“我周末在菜市場擺攤賣手工衣服，這是勤工儉學，也是服裝設計專業的實踐......“她聲音發顫，前世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此刻卻像開了閘的水，“我媽在家做衣裳，妹妹幫忙鎖邊，我們沒占道，就是想憑手藝吃飯......“

王老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軟下來。

他翻著申請表上密密麻麻的經營計劃，忽然笑了：“你這丫頭，比我帶的大專生還會打算?！八槌龉拢∧嘣诩t紙上按出清晰的圓，“早該支持學生把課堂學的用起來?！?

周馨攥著蓋好章的表格跑回街道辦時，額前的碎發黏成一綹。

工作人員核對完所有材料，在“臨時經營許可“欄蓋下鋼?。骸坝行谌齻€月，每月來備案一次。“她把證件遞過去，“位置選公交站旁吧，人流量大，也不擋消防通道。“

周馨摸著證件上凹凸的鋼印，掌心發燙。

前世她總等別人給答案，此刻卻覺得這張紙比任何承諾都實在。

下午放學后，周馨的攤位前多了張硬紙板告示：“本周起正式持證經營，請大家放心選購“。

字是她用金色記號筆寫的，旁邊畫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像極了昨晚月光下掀起的申請表角。

“馨馨姐這是要轉正啊？“小張的雞蛋灌餅鐵板“滋啦“響，他舉著鏟子笑，“昨兒還擔心被舉報，今兒就把證揣兜里了?！?

幾個下學的中專生圍過來，扎馬尾的女生捏著件粉色針織衫：“真能放心買？“

“能?！爸苘鞍炎C件舉高，鋼印在夕陽下閃著光，“街道辦批的，賣的都是我媽和妹妹親手做的衣裳，線頭都剪得干凈。“

林小芳從人堆里擠進來，手里提著個帆布包：“我幫你整理賬目！“她掏出個硬殼筆記本，封皮上寫著“伊衣收支“，“昨兒看你算利潤算到十一點，我學過基礎會計，周末來搭把手?！?

周馨的眼眶突然發酸。

前世她總怕麻煩別人，此刻卻有熱乎的心意往懷里涌。

她正想說“謝謝“，身后傳來熟悉的皮靴聲。

“周馨?！?

李強抱著執法記錄本站在攤位旁，帽檐壓得低，嘴角卻沒繃?。骸白C件我看過了?！八噶酥傅厣系募埾洌白⒁鈩e把包裝紙扔在路沿，垃圾要裝袋?！坝謷吡搜蹝熘囊律?，“營業時間別超過晚上九點，別影響居民休息。“

周馨忙點頭：“知道了李哥，我記在本子上了?！?

“做得好?！袄顝娹D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正規市場年底招個體商戶，你要是能保持三個月零投訴......“他沒說完，大步走向下一個攤位，帽徽在風里閃了閃。

周馨望著他的背影，手指悄悄勾住衣擺。

前世李強來查攤時，她縮在攤位后一句話都不敢說，此刻卻覺得他的提醒像根定海神針——原來守規矩，真的能被看見。

收攤時天已經擦黑。

周馨蹲在地上收拾紙箱，指尖突然觸到一片黏膩。

她掀開最上層的衣裳，胃里猛地一縮：米白色的針織裙上潑了黑褐色的臟水，布料硬邦邦結著塊，湊近能聞見餿了的菜湯味。

“馨馨姐！“小張舉著個手電筒跑過來，“我剛才看見倆男的在你攤位前轉悠，穿黑夾克，其中一個胳膊有紋身......“他的聲音發緊，“我喊了一嗓子，他們就跑了?！?

周馨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王茹也是找人潑臟水，她哭著求市場管理處調監控，人家說“沒裝“。

此刻她抬頭看向公交站旁的攝像頭——那是上個月新裝的，紅燈正一閃一閃。

“小張哥，幫我看會兒攤。“她聲音穩得像塊石頭，“我去物業調監控。“

監控畫面里，兩個穿黑夾克的男人在攤位前逗留，其中一個從褲兜里掏出個塑料瓶，對著衣裳猛潑。

周馨把時間、體貌特征全記在手里的筆記本上，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人的側臉——左眉骨有道疤，和前世舉報信上的匿名電話備注里的“疤臉“，像得一模一樣。

深夜，周馨趴在書桌上寫日記。

臺燈下，臟裙子的照片貼在“突發事件“那頁，旁邊是監控截圖和備注：“疤臉男，左眉骨傷疤，身高175cm，穿黑色加絨夾克“。

她翻到新的一頁，用紅筆寫下：“攤位升級只是開始，真正的挑戰還在后面?！?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照在她腕上的藍靛染痕上。

隔壁屋傳來瑤瑤的夢話：“姐，明天多做點碎花裙......“

周馨合上筆記本，把《臨時經營許可證》壓在枕頭底下。

明天要去批發市場談布料，要和制衣廠談代工，要把被弄臟的裙子拍圖發在同學群里——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周馨不是軟柿子，誰要捏，就得做好被扎手的準備。

第二天清晨，周馨推著掛滿衣裳的手推車出巷子時，遠遠就看見公交站旁圍了一圈人。

扎馬尾的女生舉著手機喊：“馨馨姐，我們隔壁衛校的同學聽說你這兒有證，都想來買！“

晨霧里，她聽見此起彼伏的詢問：“那件白色針織衫還有嗎？““能試穿嗎？““周末還來嗎？“

周馨踩著晨露走向攤位，風掀起她的藍布圍裙，露出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裳。

陽光穿透晨霧，在“伊衣“的布標上鍍了層金——這一次，她的攤位，她的生意，她的人生，誰都別想輕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