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把攤位的篷布映得一片橘紅的時候，周馨正蹲在紙箱跟前，疊著剛做好的毛領外套。

林小芳舉著個計算器，朝著她大喊：“晚晚！今天賣出去三十八件啦，比昨天可多賣了十二件呢！”

“先把記賬本拿出來呀。”周馨手指尖沾了點唾沫，飛快地翻著布料成本那一頁。

上輩子她在電子廠當助理的時候，核對賬目可是她的拿手好戲。這時候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數字，她心跳得比踩縫紉機踏板還厲害呢。三天前，她剛用擺攤掙的錢買了那臺綠漆都掉得斑斑駁駁的二手縫紉機。媽媽周素芬帶著妹妹周瑤在老房子里弄了個小作坊，娘兒仨夜里就聽著那“噠噠”的縫紉機聲忙活著，天還沒亮呢，就把新做好的衣服一股腦兒塞進蛇皮袋里了。

“姐，你瞧！”林小芳冷不丁把賬本拍到折疊桌上，“要是搞個滿減活動，肯定能賣出去更多！”她指著昨天的銷售記錄說，“有三個顧客挑了兩件外套，總共一百九十塊錢呢，結果最后就只買了一件。要是滿兩百減二十的話，她們肯定會咬咬牙湊單的。”

周馨的手指停在了“毛領成本15元”那一行上。以前王茹老是念叨“薄利多銷那是傻法子”。這不，現在周馨瞅著那些猶猶豫豫的顧客，像菜市場賣豆腐的嬸子，手在毛領上摸了摸又縮回去了，還有送水工師傅，眼睛在標價簽上瞅了又瞅。周馨突然就想起自己媽媽以前在工地食堂打零工的時候，打菜總是會多給半勺，還說：“人心就像秤一樣，你待人實在，人家就愿意多來光顧。”

“明天就這么干。”周馨把賬本一合，“滿兩百就減二十，海報我來負責寫。”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呢，周素芬就把新做好的二十件衣裳一股腦兒塞進蛇皮袋里。

周瑤背著書包站在院門口，扎著羊角辮的小腦袋探進來，脆生生地說：“姐，我放學就回來踩縫紉機！”她還晃了晃手里的數學作業本，“今天學了兩位數乘法呢，算布料用量肯定會更快啦！”

周馨接過蛇皮袋的時候，摸到袋角還是溫熱的，她心里明白，媽媽是怕衣裳起褶子，一整晚都守在縫紉機前，膝蓋上還搭著條舊毛毯呢。

她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低下頭用圍巾把泛紅的眼眶遮起來，輕聲說：“媽，您中午可一定要睡會兒，我讓小芳買了桂圓蓮子粥呢。”

“知道啦。”周素芬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眼角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花，“你趕緊去吧，可別讓老顧客等著急了。”

等到周馨和林小芳把攤位支好的時候，晨光才剛剛爬上對面的梧桐樹呢。林小芳拿著那張紅漆海報往竹竿上綁呢，“滿200減20”這六個大字啊，被早晨的風一吹，呼啦呼啦地響。

頭一個來的顧客是張嬸兒。張嬸兒剛摸起一件帶毛領的外套，林小芳就趕忙湊上去說：“嬸兒啊，您再挑條加絨的褲子唄，這兩件加起來正好二百二呢，一下子就能省二十塊錢呢！”張嬸兒一聽，眼睛都亮了，說道：“這閨女可真會盤算！”說完就轉身又拿了條褲子，還說：“我家那口子啊，天天騎三輪，風一吹腿就疼，正好給他拿這條褲子暖暖腿。”

還不到十點呢，攤位前面就圍了七八個顧客了。有個穿著藍布衫的老太太，舉著兩件花棉襖問：“姑娘啊，這兩件一共一百八，能不能湊單呀？”周馨就笑著從紙箱里拿出一雙繡花棉襪，說：“大娘，這雙襪子送您，湊夠兩百就能減錢了。”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上了，直說：“我外孫女就喜歡這種花樣子的東西呢！”

等到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那個蛇皮袋都已經空了一半了。林小芳數錢數得手指頭都發燙了，她把那些紙幣整整齊齊地碼起來，就像一座座小塔似的，還對周馨說：“晚晚你看啊，這一沓是一百塊的，這一沓是五十塊的……”突然，她話停住了，眼睛越過周馨的肩膀看過去，說道：“哎，那不是王茹嗎？”周馨一聽，后背一下子就僵住了。為啥呢？因為在前世的這個時候啊，王茹正捧著一杯熱奶茶站在她的攤位前面，跟她說：“我爸認識市場管理的人呢，咱們合伙開個店吧。”可誰能想到啊，后來這王茹把她的設計圖偷偷賣給競爭對手了。她轉身的時候，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就帶著點學生那種單純的笑說：“茹茹，你咋來啦？”

王茹穿著米白色的羊絨大衣呢，頭發梢卷卷的，特別溫柔的樣子。

她的手指尖輕輕在一件帶毛領的外套上劃拉著，指甲上涂著淡粉色的指甲油，說：“路過的時候，瞅見這兒人多，就過來看看。”眼睛掃到價簽的時候，睫毛抖了一下，“晚晚，你可真行啊，我聽說你還買了縫紉機呢？”

“就是個二手的。”周馨不慌不忙地把疊好的衣服放進紙箱里，“給家里幫點忙唄。”

王茹突然就笑了：“我之前跟我爸提過，他說咱們這片兒要整改呢，占道經營可能……”她停了一下，“哎，就當我沒說吧。”轉身的時候，米色大衣的下擺擦過攤位的邊兒，周馨瞧見她垂在身邊的手，指甲都深深掐到手掌心里去了。

“晚晚姐！”小張的雞蛋灌餅攤就在旁邊，他舉著油乎乎的鏟子喊，“收攤的時候來我這兒，有事兒跟你說！”

收攤的時候，小張把最后一個雞蛋灌餅裝進塑料袋，還往里面塞了根烤腸，小聲說：“剛才我聽到兩個女的在那兒說，說你搶了她們的生意。”他聲音壓得低低的，鐵板上的油星子“滋啦”一下濺到圍裙上了，“其中一個我認識，是菜市場賣襪子的李姐，她昨天還來你這兒問價呢，我就覺得她眼神不太對勁兒。”周馨緊緊捏住手里的塑料袋。

她呀，上輩子就因為占道經營吃了大虧呢。那個王茹，聯合幾個攤主去舉報她，說她占了消防通道。市場管理處來查的時候，她連個臨時許可證都沒有，多慘吶。

“謝謝小張哥啦。”周馨把烤腸又塞回小張哥手里，“這事兒我可記著呢。”

大半夜的，周馨趴在書桌前寫總結。

臺燈那暖黃色的光照在筆記本上，第一頁寫著“2002年12月15日，收入3820元，成本1650元，利潤2170元”。第二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縫紉機草圖，旁邊還寫著“媽媽說這臺機子能鎖邊，明天教瑤瑤踩踏板”。

最后一頁呢，她寫得特別慢：“王茹出現了。

她提到片區整改，上輩子她就是用這招把我整垮的。

小張哥說有人眼紅，得小心被舉報。”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在她放在筆記本上的手，手指關節上還有今天搬布料時蹭到的藍靛染料呢。

周馨抬起頭，看向墻上的舊掛鐘，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半了。隔壁屋里傳來媽媽均勻的呼嚕聲，還有瑤瑤說夢話的聲音：“姐，再給我塊牛仔布……”

周馨把筆記本合上，然后從抽屜里抽出《臨時攤位經營申請表》。那表格的邊緣都被她翻得卷起來了。在“經營地點”那一欄，她拿紅筆圈出了三個備選的地兒——菜市場東頭、小學門口，還有公交站旁邊。

“明天……”她朝著窗外的星空，小聲地嘟囔著，“先去街道辦事處看看吧。”

月光透過紗窗灑下來，在申請表上照出一片銀白。申請表最上面“申請人：周馨”這五個字，被夜里的風一吹，掀起了一個角，就好像一只馬上要飛走的蝴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