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馨推開門的時候，一股甜甜的棗香混合著煤爐的熱氣就直往臉上撲。

媽媽張桂蘭正踮著腳從灶臺上端砂鍋呢，藍色布圍裙的前襟上沾著面粉。一看到女兒回來，眼睛立馬就笑成了月牙兒：“陽陽打了半竹籃子棗子呢，我煮了甜湯哦——”

“媽！”周馨把帆布袋往桌子上一撂，雜志頁“嘩”的一下就滑出來了。

她緊緊捏著那頁已經有點發黃的韓版棉服圖片，手指頭都在抖，“您瞧瞧這個呀！

版型松松垮垮的，帽子上還掛著毛球呢，腰那塊兒收了個小褶子……咱們明天就去布料市場，買藏青色、卡其色、藕粉色這三種顏色的棉絨布！”

張桂蘭擦了擦手，湊過去看那張照片。

照片里的模特穿著過膝的棉服，毛領在風里飄來飄去的。她摸了摸自己那件洗得都發白的舊襖子袖口，說：“這衣服看起來挺厚實的，咱們鎮冬天風可大了，這衣服肯定能賣得出去。”“可不只能賣嘛！”周馨把白天掙的六百二十八塊錢鋪開，紙幣的邊角還帶著布料纖維呢。“以前啊……”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后改了口說，“鵬城這種款式一件能賣到兩百塊呢！

咱成本頂多就五十塊，賣一百二的話都有人爭著要！”

張桂蘭的手指輕輕在錢堆上摩挲著：“晚晚啊，你這是……”

“媽，我想給您換件羊絨衫呢。”周馨一下子就抓住了媽媽的手。

那雙手粗糙得就像砂紙似的，手指肚上都是繡盤扣留下來的繭子。“您現在給人家做零活，繡一個盤扣才賺五毛錢。

咱們自己做衣服，您繡的玉蘭花往衣領上一縫，就能多賣三十塊錢呢！”

灶臺上的甜湯“咕嘟”一下冒了個泡。

張桂蘭把手抽回去關煤氣，背對著女兒的時候擦了擦眼睛：“行，今晚就畫紙樣。

你畫大樣，我裁小料，陽陽那屋的書桌空著呢……”

凌晨兩點的時候，周馨的鉛筆在草稿紙上唰唰地響著。

張桂蘭戴著老花鏡，用牙把線頭咬斷：“這毛領得用仿兔毛的，又軟和又便宜。”哎，腰繩就用寬緞帶吧，系上可顯腰身了呢。

“媽，您瞅瞅！”周馨冷不丁畫了個箭頭，“這兒加個內袋多好呀，能放鑰匙和公交卡呢，女孩子肯定都愛這樣的設計。”

“我閨女就是心思細膩。”張桂蘭把裁好的布片碼整齊了，“明兒個我天還沒亮就得奔菜市場去，還得找老周頭借三輪車呢。布料市場八點就開門了，咱們得搶頭一批的好料子啊。”

窗臺上的鬧鐘“當當當”響了三下。

周馨揉了揉酸溜溜的脖子，一眼瞧見媽媽眼角的細紋里沾著棉絮，一下子就想起前世在病床前看到的那只皺巴巴的手。

那時候媽媽說：“閨女啊，別給媽治了，錢留著買房子吧。”現在呢，她就想讓這雙手能在暖和的屋子里繡盤扣，而不是在冷颼颼的風里搓洗工服。

“睡會兒吧。”張桂蘭碰了碰她，“明兒早上還得去學校請假呢。”

“我不困！”周馨抄起繡繃，“玉蘭花要繡在左胸口這兒，三瓣大的，兩瓣小的，線就用淡粉色和乳白色的……”

過了三天，一大清早，周馨的攤位前就圍了好些人。“這毛領摸著就跟真狐貍毛沒啥兩樣呢！”

“卡其色的長款應該能搭牛仔褲吧？我有一條喇叭褲呢……”

林小芳拿著記數本，忙得暈頭轉向的：“晚晚，你看啊，三班的王雨薇來了！她平常老是穿校服的……”

周馨正在給一個扎馬尾的女生系腰繩呢，聽到這話就抬起了頭。

王雨薇站在人群外面，手指不停地攪著書包帶子，看到周馨望過來，耳朵尖都紅透了：“我……我室友說你這衣服穿著顯瘦……我能試穿一下不？”

“當然能啦！”周馨把卡其色長款的衣服塞到她懷里，“試衣間就在那邊樹后面呢，我給你擋著點兒。”

人群里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雨薇從樹后面轉出來的時候，寬松的棉服把她有點圓的腰給遮住了，毛領一襯，小臉白得像雪似的。

有個女生拿出鏡子來比了比：“我也要卡其色的！”

“等等！”陳婷擠了進來，手指尖捏著衣服的標簽。

她今天穿了一件酒紅色的針織衫，頭發梢還特意卷過了呢，“周馨啊，你這布料是從哪兒進的呀？”

周馨正在給顧客找錢呢，頭都沒抬一下：“東市的布料城。”

“我爸在紡織廠有認識的人呢。”陳婷把針織衫的袖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了細細的銀鐲子，“我能幫你拿到低價的布，咱們一起干唄。”我出本金，你出技術，賺的錢咱倆對半分。

這一下，周圍突然就沒聲兒了。

林小芳把記數本都捏出褶子了，賣煎餅的小張也不翻煎餅了，都支棱著耳朵聽著呢。

周馨正把找零的硬幣往鐵盒子里放，“當啷”一聲響后，說道：“陳同學啊，我現在就靠著我媽繡的盤扣當招牌呢，要是混進了別人的布料……”她笑了笑接著說，“我怕把口碑給搞砸了。”

陳婷的指甲都掐到自己手心里去了：“那等你這攤子以后做大了……”

“以后再說吧。”周馨已經轉身去招呼新顧客了，“這位同學，你是要藕粉色的嗎？有小號的，我拿樣衣給你試試……”

陳婷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突然拽了拽自己針織衫的下擺。

她剛剛擠進來的時候，袖口蹭到布料了，現在沾著點棉絮呢。這棉絮可軟乎了，跟她衣柜里那些標著“外貿尾單”的衣服上的東西可不一樣，軟得就像云彩似的。

“走了。”她哼了一聲，轉身的時候差點把小張的煎餅攤給撞翻了。

小張舉著鏟子喊道：“陳同學，要不要來個煎餅啊？加兩個蛋才三塊錢呢！”

“不要——”

“給我來十個！”

大家一下子哄笑起來。周馨一抬頭，就瞅見小張舉著油乎乎的手，一個勁兒地沖她擠咕眼睛呢，還說：“我家那閨女都上初中啦，昨天一個勁兒地跟我說，她同學穿了件帶毛領的衣裳。晚晚啊，你給留兩件女式的唄，我讓我媳婦過來挑挑！”

“小張哥呀。”周馨從攤位底下翻出兩件短袖T恤，遞過去說，“謝謝你這幾天幫我照看攤位。這兩件T恤上的玉蘭花是我媽繡的呢，你穿肯定特合適。”

小張接過衣服，翻過來調過去地看那繡工，嘴里念叨著：“成嘞！明天我就讓我媳婦把菜市場那些賣菜的、賣魚的都叫過來。晚晚這兒的衣裳啊，那可都是好東西，啥都換不來！”

周末一大早，林小芳背著個帆布包，跟在周馨屁股后面，穿過東市布料城那鬧哄哄的地方。

“這塊磨毛棉咋賣的呀？”周馨捏著布料，手指頭感受著布料的厚度，問道，“得五十米起批啊？我們就想要三十米……行吧，先給記上吧。”

“晚晚，你快瞅瞅！”林小芳扯著她的胳膊，興奮地說，“那邊有一批牛仔布呢，是靛藍色的，看著就像泛著水光似的！”

周馨走過去，手指尖順著布料的經緯線劃過去，說道：“這種牛仔布做牛仔褲正合適呢，在腰頭那兒加個繡花貼布就更好看了……”突然，她的話停住了，眼睛往市場的角落里掃了一眼——那兒擺著一臺舊縫紉機，綠色的漆都掉了一大半了，可那踏板卻擦得锃光瓦亮的。“老板，這機子咋賣呀？”

“三百！”一個中年男人正蹲在紙箱上啃著包子，含糊不清地說道，“這可是日本進口的呢，能鎖邊還能繡花，我剛給它修過……”

“晚晚？”林小芳拉了拉她的袖子，“咱現在錢夠不？”

周馨把兜里的紙幣數了數。

這幾天擺攤下來，一共賺了兩千三，除掉布料的成本，還剩下一千八。

她伸手摸了摸那臺縫紉機的機頭，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掌心傳來：“老板，我過兩天再來買。”

男人咬著包子點了點頭：“行嘞，給你留著！”

回去的時候，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林小芳抱著布料，嘴里哼著歌。周馨呢，則望著遠處自家院墻上的爬山虎。前世的這個時候，媽媽正在公共水房里洗工服呢，凍得手指頭都通紅通紅的。

現在她的帆布包里裝著牛仔布、磨毛棉，還有一張畫滿新款式的草稿紙。

風把她的圍巾吹了起來，那草稿紙被吹得嘩啦嘩啦直響。

周馨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幣，這是今天最后一個顧客多給的兩塊錢，還說“就當是預祝你們生意興隆啦”。

她低著頭笑了笑，然后加快了腳步——明天，得去看看那臺縫紉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