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市的深秋在這時好像比往年更加冷一些，帶著咸味的海風刮來寒冷的雨絲抽打著刑偵支隊大樓前晃動的警戒燈也抽打在林昭含身上。她腳步匆匆趕往詢問室，警靴踏碎積水，濺起的水花悄悄飛上她的衣擺。

“吱呀”一聲響起，見習警員趙峰為林昭含推開詢問室的鐵門，銹味混著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使林昭含下意識攥緊手中文件的金屬夾邊緣。一陣金屬的冰涼感從指尖傳來，讓她稍稍壓下了內心的焦躁。

詢問席上的男人姿態閑適，如同身處私人會所的高級貴賓，剪裁得當的深灰色的西裝勾勒著他挺拔的身姿，腕表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幽藍，他聞聲轉頭，桃花眼見到林昭含的剎那彎起溫柔的弧度，唇邊掛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面對他的微笑讓林昭含心尖一緊：眼前這人商業版圖可比他表面得體的笑容復雜多了，藏著不知多少軍工領域的暗流——單就他控股的磐石安保科技來說都多次卷入過敏感軍工供應鏈風波，為此讓兩人在多起涉及商業泄密、材料違規交易的關鍵刑事案件中打過多次謹慎的交道。簡單來說她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一只說話滴水不漏的商業老狐貍。

“配合調查是公民的義務。”秦川從容不迫，修長的手指輕搭在桌邊，目光不經意掃過墻角閃爍的同步錄音錄像設備，姿態坦然，“林警官想要了解什么，我知無不言。”

“先把這個簽了。”林昭含利落地將蓋著鮮紅鋼印的《權利義務告知書》推到秦川跟前。他伸手接過在簽收處快速留下龍飛鳳舞的簽名。

觸目驚心的幾張現場照片被林昭含擺出：金庫保險柜開著一個扭曲變形的巨口、地板上凝固的暗紅血跡。她抽出技術報告，一邊念出證物編號“C-079”一邊用指尖重重戳在關鍵數據欄，“這是從死者王某某傷口和衣物上提取的軍工級合金涂層微粒，元素構成和晶體結獨一無二，是一種高度機密的材料。”她目光銳利如刀，“比對上你名下的‘磐石安保科技’特定批次切割工具的涂層完全吻合”“更關鍵的是……”另外一張交通監控截圖被推到秦川面前，“更關鍵的是，案發前一天和當晚，你名下那輛星馳X80，在你的私人別墅‘星海苑’和港口三號碼頭之間至少跑了三趟。秦先生，這些你怎么解釋，這倆車當時誰在使用？”

秦川姿勢沒有大動，唯有搭在桌邊的手指微微地彎曲了一下，腕表與金屬扶手摩擦出細微聲響。顯微鏡下微粒的猙獰特寫被送到他面前，他目光只停留了幾秒，一絲復雜的神情稍縱即逝，“‘磐石’的產品線廣，涂層并非獨家配方，技術外流或者被仿制也都是有可能的。”他微微前傾，好聞的雪松香漫過桌面，“而且我個人不接觸具體產品。”話鋒一轉，他從西裝內袋抽出一張律師名片，“至于案發當晚，我本人在海云閣參加晶圓產業投資洽談會，參會者名單、監控、消費記錄，稍后我的律師會提交給支隊。時間地點人物，應有盡有。”

錄音設備的紅光平穩閃爍，林昭含眼神嚴肅銳利，直視著秦川的雙眸步步緊逼，繼續追問車輛深夜去港口的目的、涂層與公司的關聯以及發散開來的更多細節，試圖從對話內容和他的神情中挖出那么一點破綻來。秦川方面神情自若地對答如流，沒有露出一絲恐懼慌張。

“那輛車，”林昭含目光如炬，緊鎖秦川，“你說案發時不在手上，誰開走的？有記錄嗎？”

“車確實借出去了。晶圓廠的廠長王東是我們當晚洽談的關鍵合作方，鑒于合作關系，當晚他臨時有批急需測試的設備樣品滯留在港口倉庫，他的車還在修，所以我就借給他了”，他語氣坦然，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商務往來，“公司行政部門有電子備案和簽字確認，借車時間、用途都寫的明明白白。律師要給支隊提交的材料里，就包含了那份登記表的復印件。”

話音未落，詢問室的門被敲響。秦川的私人律師準時送來了相關文件。林昭含快速翻閱，果然里面夾著一份車輛借用登記表掃描文件：案發當天18:30，王東簽字借車，用途欄赫然寫著“港口設備樣品轉運”，預計歸還時間：次日下午。

記憶瞬間被拽回那個窒息的銀行大停電之夜。當晚9點47分，滄瀾市海灣區的金匯銀行如同被無形之手扼住了喉嚨，整個銀行引以為傲的主電、UPS、備用發電機三重保險詭異地同時癱瘓，整整38分鐘的黑暗為罪犯提供最佳犯案窗口。事后發現被緊急派去巡查的保安王某某倒在配電室門口，離手動應急閘門僅一步之遙。法醫給出報告：心臟被帶有特殊合金涂層的錐形利器瞬間貫穿，傷口的邊緣異常整齊。

現場干凈的詭異，只有死者身下那片凝固的暗紅，以及衣物纖維上那微小的C-079涂層微粒，無聲地訴說著精準的殺戮。

漫長的問詢時間結束，《詢問筆錄》初稿經由秦川的私人律師閱覽無異議后三方簽字確認。

律師收拾文件，秦川正準備離開，目光卻不經意掃過林昭含桌角那只咖啡杯，“林警官”他聲音放輕，“攝入過量咖啡因會傷胃。”這隨口的提醒讓林昭含覺得莫名其妙。他戴上手套，語氣平靜地補充，“另外，業內有風聲，某些‘燙手的亮東西’可能會在一些不受管控的水域做私下交易。地點隱秘，轉手快。”他用詞隱晦，點到即止，“至于消息的虛實，未經驗證，就當我隨口一說。”

詢問室的鐵門合攏，隔絕了外部光線，也隔絕了秦川欲言又止的神情。

人走室空，唯留下那股淡淡的雪松氣息。林昭含默默整理文件，秦川的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借車記錄也白紙黑字指向王東，但那涂層微粒與“磐石”的關聯像根鋼針扎在她心里。

“林隊，線這就斷了嗎？那涂層微粒怎么解釋……”趙峰沮喪的神色難掩。

林昭含眼前閃過過去三天部署的車輪戰般的審訊：銀行內部從上到下，所有人的不在場證明扎實的像排練過似的，彼此印證，毫無破綻。反而顯得銀行內部干凈的反常。

“秦川的不在場證明證據鏈完整，暫時沒有可疑的地方，涂層來源是其他地方也有可能，不能直接鎖定他。”她將報告塞進檔案袋，眼神堅定，“但王東方面的關聯性還在！跟上面申請傳喚王東，給我挖案發時他到底在哪？借車去了港口多少次？每次真實目的是什么？查他和‘磐石’私下和公開的所有通訊記錄！還有告訴線人盯死公海線索！技術組繼續溯源涂層，擴大比對范圍。”

此后三天，調查徹底陷入泥沼。警方下達的傳喚令無人接收，王東仿佛人間蒸發；港口關鍵監控因“設備故障”損毀，線索中斷；公海拍賣的風聲如鏡花水月。林昭含一連幾天都釘在監控室，把銀行事發前的監控錄像逐幀分析，每天十幾個小時的高強度盯幀讓她眼睛發酸意識模糊。

“林隊，這是宋律師代為轉交的匿名信封，已經跟進檢驗過了，證據屬實有效。”有了新物證的出現，林昭含的疲憊無力感洗去幾分。牛皮紙袋粗糙的觸感帶著寒意，她從里面摸出半枚殘破的加密芯片和一張質地特別的船票，目的地赫然印著：“國際公海翡翠號博雅拍賣平臺”，啟航時間是三日后。同事同步遞來技術科破解芯片的報告：一張簡略的平面圖。平面圖右下角的“滄瀾市琨庭酒店”一行小字刺上了林昭含緊繃的神經。這座位于海灣區的臨海地標性建筑，金玉其外，無數稀世珍寶在這里隨著一聲聲錘音易主。

“最新消息……”趙峰的聲音打斷了林昭含的頭緒，“翡翠號靠港了！就停泊在琨庭的私人碼頭！明晚開始，一連三晚的預展晚宴都在琨庭的地下1到3層舉行，如果能混進去摸清安防情況就會是個很好的突破口，但麻煩的是他們的貴賓名單加密級別很高，我們的技術……暫時還進不去。”他眉頭緊鎖等待著林昭含的下一步指示。

林昭含的指尖無意識捻過牛皮紙袋的封口，她想起秦川那家以尖端安防著名的公司……“

有了。”她的聲音帶著點興奮吩咐趙峰，“快！向上面申請啟動案件重要關聯人協助程序。”

指揮部迅速給出批復：“綜合現有證據，秦川涉案嫌疑已洗清，具有協助資格。”拿下批復文件，她回到辦公室等待秦川聯系，“協助通知書收到了，林警官需要我怎么配合？”低沉的嗓音從電話那頭響起，林昭含直奔主題，“琨庭的加密門禁你有沒有辦法破解？”

電話那頭沉默一瞬，短促的輕笑傳來，“硬闖不可取，動靜太大。”隨即話鋒轉向掌控一切的從容，“不如這樣：兩天后晚上6點，預展晚宴開場，緊接著小型拍賣，我剛好有張邀請函。”他頓住，尾音帶著一絲玩味，“不過……條件是你得陪我進去。當我的女伴。”

林昭含沒有作出回答，先是示意秦川不要掛掉電話，捂住話筒低聲給等候在一旁的警員下令：“快！緊急報審備案，關聯人要求提供臥底掩護身份進入晚宴！同步申請通訊追蹤許可！”

指揮部迅速作出批示，待趙峰將還帶著余溫的紙質批件遞到她手中時林昭含這才松了握著話筒的力道，應下秦川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