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姎家的門鈴在清晨六點響起。她一夜未眠，正在廚房幫母親準備早餐，聽到鈴聲時手中的碗差點滑落。自從報道發表后，任何不期而至的聲響都讓她神經緊繃。

“我去開。“母親擦了擦手，走向門口。

南姎悄悄跟在后面，從廚房門縫中看到母親接過一個牛皮紙信封，與門外穿黑西裝的男人簡短交談。男人離開后，母親鎖好門，面色凝重地拆開信封。

“是什么？“南姎走出來問道。

母親將信紙遞給她：“夏成剛的'和解條件'。“

信紙上的字跡工整冰冷，像一份商業合同：南姎需在三天內公開撤回報道并道歉，作為交換，夏成剛將撤銷對南姎母親的“師德投訴“，并保證不再騷擾夏斯銘和南姎。末尾蓋著夏氏集團的公章，仿佛這是一場普通的商業談判。

“他以為這是什么？商品退換貨嗎？“南姎氣得手指發抖，“報道里的每一個字都有證據支持，我憑什么道歉？“

母親接過信紙，輕輕放在桌上：“先吃早飯。我們慢慢商量。“

餐桌上，紅燒魚的香氣與凝重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南姎機械地咀嚼著，卻嘗不出任何味道。母親反常地沉默，只是不斷給她夾菜。

“媽，你在想什么？“南姎終于忍不住問。

母親放下筷子，直視她的眼睛：“我在想，如果當年我有你一半的勇氣，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南姎愣住了。母親很少談起過去，更別說這種近乎后悔的話。

“你爸爸離開后，我把自己封閉起來，把所有的期望和恐懼都壓在你身上。“母親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可聞，“直到看到你那篇報道...我才意識到，我的女兒已經長成了一個有原則、有擔當的人。“

南姎的眼眶瞬間濕潤。母親起身，從書柜深處拿出一個舊相冊，翻到某一頁——照片上的年輕女性站在大學講臺前，神采飛揚，與現在嚴肅的老師形象判若兩人。

“我碩士畢業那年，有機會去牛津深造。“母親輕撫照片，“但為了你父親，我放棄了。后來他又...“她突然停住，合上相冊，“不說這些了。重要的是，我不會讓你為我的選擇負責。無論你決定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南姎握住母親的手，發現那雙手比她記憶中粗糙許多，布滿了粉筆和歲月留下的痕跡。她突然明白，母親并非天生嚴厲，只是生活的重擔讓她不得不筑起高墻。

“我不會撤回報道。“南姎堅定地說，“但我會想辦法保護您。“

母親搖搖頭：“我不需要保護。教育局那邊，我已經聯系了律師。倒是你...“她猶豫了一下，“夏斯銘的母親昨天給我發了短信，想見面談談。“

南姎瞪大眼睛：“您要去嗎？“

“嗯，今天上午。“母親看了看手表，“她說有重要的事情要當面說。“

......

同一時刻，消防隊的訓練場上，夏斯銘正進行繩索攀爬訓練。昨晚他睡在隊里，輾轉反側，腦海中全是南姎和父親的對峙畫面。只有通過高強度的訓練，才能暫時壓抑那些紛亂的思緒。

“夏斯銘！有人找！“隊友在下面喊道。

夏斯銘迅速降落到地面，擦著汗看向來客——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手提公文包，表情冷漠。夏斯銘立刻認出來，這是父親公司的法務總監周律師。

“你父親讓我來的。“周律師開門見山，遞過一個與南姎收到的一模一樣的信封，“他希望你能說服南小姐接受這個提議。對大家都好。“

夏斯銘沒接信封：“如果我不呢？“

周律師推了推眼鏡：“那么針對南小姐母親的師德調查會繼續深入。另外...“他壓低聲音，“你母親在夏家的處境也會更加...艱難。“

夏斯銘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母親來威脅他，這確實是父親的一貫作風。

“給我。“他一把抓過信封，“現在，滾出我的視線。“

周律師離開后，夏斯銘獨自坐在訓練場角落，拆開信封。內容與給南姎的幾乎相同，只是多了一條——如果他成功說服南姎撤回報道，父親將“重新考慮“斷絕父子關系的決定。

夏斯銘冷笑一聲，將信紙撕得粉碎。他掏出新手機，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媽？你還好嗎？“他急切地問。

“我很好。“母親的聲音比平時輕快，“正要出門見個人。“

“誰？“

“南姎的母親。“母親頓了頓，“斯銘，無論發生什么，記住我永遠為你驕傲。“

電話突然掛斷，留下夏斯銘一頭霧水。母親從未用這種語氣說話——堅定，甚至有些決絕，完全不像那個在家中總是低聲下氣的女人。

他轉而打給南姎，卻提示正在通話中。

......

城北一家隱蔽的茶館包廂里，兩位母親相對而坐。南姎的母親林教授穿著樸素的灰色套裝，頭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夏斯銘的母親蘇女士則是一襲淡紫色旗袍，妝容精致。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因為子女而交匯。

“謝謝你能來。“蘇女士為林教授斟茶，手腕轉動時，袖口滑落，露出一塊淤青。

林教授的目光在那處傷痕上停留了一秒，但沒有點破：“關于那個'和解條件'，你怎么看？“

“陷阱。“蘇女士干脆地說，“夏成剛從不妥協，只會暫時撤退等待更好的進攻時機。“

林教授微微點頭：“南姎不會撤回報道。我也不會勸她。“

“我知道。“蘇女士從手提包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錄音筆，“這是我今天冒險見你的原因。“

她按下播放鍵，一個冷酷的男聲響起——明顯是夏成剛：“...那起工地事故必須壓下去。給家屬雙倍賠償，但必須簽保密協議。如果有人堅持鬧事...你知道該怎么做。“

另一個諂媚的聲音回答：“明白，夏總。就像三年前處理老李那樣...“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林教授的臉色變得蒼白：“這是...謀殺？“

“間接責任。“蘇女士收起錄音筆，“三年前一個工人因安全設施不合格墜亡，夏成剛掩蓋了真相。這段錄音是我偷偷從他書房復制的，一直沒勇氣公開。“她直視林教授的眼睛，“但現在，我們的孩子正在面對同樣的惡勢力。“

“為什么給我？“林教授問，“為什么不直接交給警方？“

蘇女士苦笑：“夏成剛在警方有關系。這段錄音需要配合其他證據，由可信的媒體渠道發布。“她頓了頓，“比如你女兒所在的電視臺。“

林教授沉思片刻：“南姎只是個實習生，沒有決定權。“

“但她認識有決定權的人。“蘇女士輕聲說，“而且...我想讓斯銘知道，他的母親終于做了正確的事。“

兩位母親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種無聲的理解在她們之間流動。林教授突然問道：“你手上的傷，是他做的？“

蘇女士下意識地拉下袖口：“昨晚的小爭執。他發現了U盤的事。“

“你可以報警。“

“然后呢？“蘇女士苦笑，“二十年的婚姻，無數經濟和人脈糾葛...不是簡單能掙脫的。“她的眼神突然堅定起來，“但我不想讓斯銘重復我的錯誤。他和南姎...他們值得更好的未來。“

林教授伸出手，輕輕覆在蘇女士的手上：“我們一起想辦法。“

......

南姎接到夏斯銘電話時，正在整理夏母給她的U盤內容。聽到父親的和解條件，她冷笑一聲：“他也給我發了一份。看來我們被同時施壓了。“

“我母親去見你媽媽了。“夏斯銘的聲音充滿困惑，“她從沒這樣主動過...我有點擔心。“

南姎看著電腦屏幕上剛解密的文件：“我想她們在聯手幫我們。你母親給的U盤里有更多證據，我正在整理。“

“什么證據？“

“現在還說不清，需要進一步核實。“南姎猶豫了一下，“你那邊安全嗎？“

“在消防隊，很安全。“夏斯銘頓了頓，“南姎...關于分開一段時間的提議，我收回。趙隊長說得對，愛不是牢籠。“

南姎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進步神速啊，消防員先生。“

“不過我還是會擔心。“夏斯銘的聲音低沉下來，“父親的手段比我們想象的更狠。“

“我知道。“南姎看著屏幕上那份標著“工地事故-絕密“的文件，“所以我們得更聰明地應對。晚上能見面嗎？我有重要發現。“

約好時間地點，南姎掛斷電話，繼續瀏覽文件。突然，一個加密文件夾引起了她的注意。嘗試了幾次密碼都不對，她下意識輸入了夏斯銘的生日——文件夾打開了。

里面是一段音頻文件和幾張照片。照片顯示一個建筑工地，地上有一灘血跡，旁邊散落著安全帽碎片。南姎顫抖著點開音頻，夏成剛冷酷的聲音立刻充滿了整個房間：

“那個工人死了算他倒霉，工程進度不能耽誤...把目擊者都打點好，誰敢亂說話，下場和他一樣。“

南姎猛地合上電腦，心跳如雷。這已經不僅是違規操作，而是赤裸裸的犯罪證據。她終于明白夏母為何如此決絕——這段錄音足以摧毀整個夏氏帝國，但也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危險。

......

夜幕降臨時，南姎和夏斯銘在消防隊附近的小公園見面。秋夜的風已經帶著刺骨的寒意，他們并肩坐在長椅上，分享著各自的發現。

“這段錄音...“夏斯銘聽完后臉色慘白，“我父親是殺人犯？“

“間接責任。“南姎握住他冰涼的手，“但掩蓋事故、威脅目擊者，這些足夠定罪了。“

夏斯銘沉默了很久，久到南姎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當他終于說話時，聲音嘶啞但堅定：“必須公開。無論后果如何。“

南姎點點頭，從包里拿出一個備份U盤：“我已經整理好所有材料，包括錄音、照片和你母親提供的財務文件。明天交給方志遠。“

夏斯銘接過U盤，緊緊攥在手心：“我母親...她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我想她知道。“南姎輕聲說，“但她選擇站出來。為了你，也為了那些受害者。“

夏斯銘的眼眶泛紅，在月光下閃著微光。他低頭吻了吻南姎的額頭：“明天我陪你去電視臺。“

“不行，太危險了。如果你父親發現你參與—“

“南姎，“夏斯銘打斷她，眼神堅定，“我不是在征求許可。我們一起開始，就要一起面對。“

南姎想反駁，但看到他眼中的決心，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他們依偎在長椅上，頭頂是璀璨的星空。風暴即將來臨，但此刻，至少他們不再孤單。

“為你，千千萬萬遍。“夏斯銘輕聲說，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南姎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明天將是艱難的一天，但有些戰斗，值得為之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