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檬,你的手好點了嗎?”
全班的目光又聚過來,黎檬的手指下意識撫過手腕的疤。桌底再次傳來輕輕的觸碰,這次是時霖的指尖,帶著點試探,很快收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時正好對上時霖的眼睛。他沒說話,卻像在說“沒關系”。
“我可以試試。”黎檬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夕陽把琴凳的影子拉得很長。黎檬架起小提琴,弓弦剛碰到琴弦,手指就僵住了——太久沒碰,虎口處傳來熟悉的酸脹,讓她猛地想起去年那個雨夜,琴弓摔在地上的脆響。
“慢慢來。”時霖坐在鋼琴前,指尖落在琴鍵上,彈出幾個輕柔的音符,“從最簡單的部分開始。”
他的琴聲像一層軟綿的墊子,接住了黎檬顫抖的弓法。起初她總出錯,弓弦摩擦出刺耳的音,臉漲得通紅,想放下琴時,時霖總會停下來:“這里換把慢半拍,跟著我的節奏。”
他的指尖在琴鍵上跳躍,《卡農》的旋律像流水般漫出來,黎檬跟著那股水流慢慢調整呼吸,手腕的酸痛似乎被忽略了,只剩下琴弦震動時,心底泛起的細微漣漪。
練到天黑,黎檬看著自己發紅的指尖,小聲說:“還是很生澀。”
時霖合上琴蓋,從書包里拿出個小盒子:“我外婆給的藥膏,擦手的。”盒子里是淺綠的膏體,帶著淡淡的草藥香,“她說活血化瘀很管用。”
黎檬捏著盒子,想起外婆上次打電話時說的話:“時霖那孩子,嘴上不說,心里細著呢。”
藝術節那天,后臺擠滿了人。宋知夏幫黎檬整理小提琴肩托,忽然說:“其實我以前也想學小提琴,就是覺得太難了。”她頓了頓,“周嶼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他就是嘴欠。”
黎檬笑了笑:“謝謝。”
上場前,時霖站在側幕,手里拿著那管藥膏:“緊張的話,聞聞這個。”
黎檬剛要接,他卻自己擰開蓋子,遞到她鼻尖。清苦的草藥香鉆進鼻腔,她忽然不緊張了,反而想起這些天練琴時,他總在她出錯后,重新彈奏的那幾個音符。
聚光燈亮起時,黎檬架起小提琴,時霖坐在鋼琴前,指尖同時落下。
第一個音符響起,黎檬的弓弦頓了頓,隨即被鋼琴的旋律穩穩接住。她看著琴譜上跳動的音符,又看向鋼琴前的時霖——他的側臉在燈光下很柔和,虎口的疤被衣袖遮住,指尖落在琴鍵上的樣子,比在音樂教室時更專注。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里,臺下的掌聲比上次更熱烈。黎檬放下琴,看見時霖轉過頭,眼里的笑意比聚光燈還亮。
下場時,周嶼在后臺扯著嗓子喊:“時霖你藏得夠深啊!還有黎檬,你這哪是生澀,明明是……
話沒說完被宋知夏捂住嘴:“閉嘴吧你!”
黎檬看著時霖,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跟你一起,就會了”。原來有些熱愛從不是獨自閃耀,而是當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笨拙地、認真地靠近時,那些藏起來的光,才敢慢慢亮起來。
晚風從禮堂的窗戶吹進來,帶著梧桐葉的清香。黎檬的小提琴盒上,落了片金黃的葉子,像一枚溫柔的印章,蓋在了這個重新開始的秋天。
藝術節的余溫還沒散去,南榆中學的公告欄里就貼上了演出照片。黎檬和時霖合奏的那張被放大了些,照片里她低頭調弦,時霖的目光落在她的琴弓上,指尖還懸在琴鍵上方,暖黃的舞臺光把兩人的影子疊成一團。
“嘖嘖,這氛圍感絕了。”宋知夏抱著作業本路過,用胳膊肘碰了碰黎檬,“周嶼剛才還說,早知道時霖藏著這手,幼兒園就該逼他彈《小星星》。”
黎檬的耳尖有點熱。她想起時霖昨天說的話——他、宋知夏和周嶼從幼兒園就是同班,那時周嶼總搶宋知夏的貼紙,時霖就默默把自己的分給她。原來他們的故事,早就藏在這些細碎的回憶里。
正出神,走廊那頭傳來一陣騷動。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生被簇擁著走過來,長發卷得像波浪,手里抱著半摞獲獎證書,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那是高二的蘇清媛”宋知夏壓低聲音道“聽說她鋼琴比時霖彈得好還要好,還得了很多獎項”
蘇清媛經過七班門口時,目光在公告欄的照片上停了幾秒,隨即轉向黎檬,笑意溫溫柔柔的:“你就是黎檬吧?合奏很精彩。”
黎檬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應,蘇清媛已經轉向教室后排:“時霖,下午琴房有空嗎?想跟你討教下《鐘》的指法。”
時霖正在做題的筆頓了頓,抬眼時語氣平淡:“沒空,要練合奏。”
蘇清媛臉上的笑容僵了瞬,很快又恢復自然:“那真可惜,下次吧。”說完便被跟班們圍著走了。
周嶼從后門探進頭:“她找時霖干嘛?《鐘》?那曲子能把手彈斷,故意刁難人呢。”
時霖沒理他,只是把一張便簽推給黎檬:“下午繼續練?”
黎檬看著他筆下有力的字跡,想起蘇清媛那句“討教”,心里莫名有點發緊,還是點了點頭。
下午的琴房格外安靜。黎檬拉到第三段時,弓弦突然滑了一下,刺耳的音在房間里炸開。她懊惱地放下琴,手腕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歇歇吧。”時霖遞過來一瓶溫水,瓶身上凝著細密的水珠,碰在她發燙的手背上,帶來一陣清涼。
“蘇清媛以前總這樣,”時霖忽然開口,目光落在琴鍵的木紋上,“找最難的曲子‘討教’,等我卡殼了就說‘原來你也不會’。”
黎檬握著水瓶的手指緊了緊。原來他都知道。
“你爸爸……是做科研的嗎?”她猶豫著問,之前聽宋知夏提過一嘴。
時霖的指尖在琴鍵上輕輕敲了敲,聲音沉了些:“嗯,研究航天材料的,總在基地待著。”
黎檬想起他總穿洗得發白的校服,想起他書桌上那盞用了多年的舊臺燈,突然明白他為什么總那么安靜——一個常年被忽略的孩子,大概早就學會了把情緒藏在沉默里。
琴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蘇清媛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本樂譜:“原來你們在這兒,我找了好幾間琴房。”她的目光掃過黎檬的小提琴,笑意里多了點什么,“時霖爸爸上周還問我,你是不是把鋼琴荒廢了呢。”
時霖的臉色沉了沉:“我爸的事,不用你傳。”
蘇清媛臉上的血色褪了些,攥著樂譜的手指泛白:“我只是覺得……你不該浪費天賦。”
“我的事,自己有數。”時霖站起身,拿起黎檬的琴盒,“我們走了。”
黎檬跟在他身后,經過蘇清媛身邊時,聽見她小聲說:“他爸爸最討厭搞藝術的,你以為他真能一直彈琴嗎?”
黎檬的腳步頓了頓,轉頭看時霖,他的背影挺得筆直,像沒聽見一樣。但她看見他握著琴盒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走到樓梯口,時霖忽然停下:“別聽她的。”
黎檬點點頭,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她想起外婆說的“時霖那孩子太犟”,想起他虎口的疤,想起他說“自己跑到琴行換練琴時間”——原來他每一次觸碰琴鍵,都在和那個不理解他的世界較勁。
“下次合奏,我們彈《星空》吧。”黎檬突然說,那是首很難的曲子,需要鋼琴和小提琴配合得天衣無縫。
時霖愣了一下,隨即眼里亮起光:“好。”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黎檬看著兩人交疊的影子,忽然覺得,有些對抗或許不需要聲嘶力竭,就像琴弓與琴弦的碰撞,只要足夠用力,就能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