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黎時
- 既霑
- 2971字
- 2025-07-14 12:13:59
黎檬把琴盒放回書桌時,指尖不小心碰倒了相框。高中時的母親從玻璃后面望過來,笑容明亮得晃眼。她想起時霖媽媽說的話——“時霖最近在練《卡農》”,心臟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有點發癢。
第二天早讀課,黎檬剛把書包放下,就看見時霖在做題。晨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側臉,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昨晚寫好的便簽推了過去:“《卡農》很難嗎?”
時霖抬筆的動作頓了頓,側頭看她時眼里帶著點驚訝,隨即拿起筆在便簽背面寫:“還好,節奏難抓。”
“我聽過鋼琴版的,”黎檬又寫,“很好聽。”
時霖的耳尖似乎有點發紅,他沒再寫字,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低頭繼續做題時,嘴角卻繃不住地微微上揚。
午休時,宋知夏抱著作業本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黎檬,你知道嗎?時霖鋼琴彈得超厲害!上次教師節晚會,他彈《月光奏鳴曲》,全校女生都在尖叫!”
周嶼在旁邊插嘴:“何止啊,聽說他小時候拿過市里鋼琴比賽金獎呢!要不是他爸不讓他搞藝術,說不定現在都成鋼琴家了。”
黎檬握著筆的手頓了頓。難怪他指尖總有薄繭,難怪他彈鋼琴時眼神那么專注——那是藏在沉默里的熱愛。
放學時,黎檬被宋知夏拉去看板報,回來時發現時霖不在座位上。她剛要走,就聽見音樂教室傳來鋼琴聲,是《卡農》的旋律,指尖在琴鍵上跳躍,節奏越來越穩,像溪流穿過石頭,漸漸匯成江河。
她站在門口,看見時霖坐在鋼琴前,背挺得筆直。夕陽從他身后照進來,給他鍍上一層金邊。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按下琴鍵時帶著種克制的力量,像是在與什么較勁,又像是在與自己和解。
琴聲停時,時霖轉過頭,正好撞見她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手還放在琴鍵上:“你怎么沒走?”
“想聽你彈完。”黎檬走到鋼琴旁,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琴鍵,“你彈得很好。”
時霖的耳朵又紅了,他移開目光,看向窗外:“我爸說,搞這些沒用。”
“可是你喜歡。”黎檬說。
時霖轉過頭,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深海里的暗流。他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小時候爸媽離婚,我跟爸爸住。他總不在家,我就自己跑到琴行,看別人彈琴。后來老板可憐我,讓我幫忙打掃,換一小時練琴時間。”
黎檬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原來那些流暢的旋律背后,藏著這樣孤單的時光。
“這個給你。”她突然從書包里拿出一樣東西,是那張帶著油漬的樂譜,被她用透明膠帶小心地補好了。
時霖接過樂譜,指尖觸到那片發硬的油漬,抬頭看她時,眼里有了笑意:“周嶼那家伙,總算做了件像樣的事。”
“他不是故意的。”黎檬說。
“我知道。”時霖把樂譜放進琴盒,“他跟我道歉了,說想請你吃冰淇淋賠罪。”
黎檬想起周嶼那副傻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夕陽落在她臉上,時霖看著她的笑容,突然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頭發:“你的名字,像檸檬糖。”
黎檬的心跳漏了一拍,剛要說話,就聽見周嶼在走廊里喊:“時霖!黎檬!吃冰淇淋去啊!”
時霖收回手,拿起書包:“走吧。”
兩人走出音樂教室時,周嶼和宋知夏正趴在欄桿上,看見他們出來,立刻沖過來。宋知夏擠眉弄眼地撞了撞黎檬的胳膊,周嶼則拍著時霖的肩膀:“行啊你,藏得夠深,還說自己不會彈琴。”
時霖沒理他,只是放慢腳步,跟黎檬并排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音樂課代表抱著一摞樂譜走進教室時,黎檬正在給鋼筆灌墨水。墨水瓶里的藍黑色液體輕輕晃蕩,映出她手腕上那道淺粉色的疤。
“藝術節要出合奏節目,”課代表拍了拍手,“會樂器的同學舉個手?”
宋知夏立刻舉手:“我會古箏!”周嶼在旁邊起哄:“她彈《漁舟唱晚》能把魚嚇跑!”被宋知夏狠狠瞪了一眼才訕訕閉嘴。
黎檬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鋼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一小團墨漬。她聽見后排有人小聲議論:“不是說黎檬會拉小提琴嗎?”“上次周嶼一提她就跑了,估計是不想參加吧……”
正低著頭,桌底突然被輕輕碰了一下。是時霖的膝蓋,他沒看她,只是筆尖在筆記本上寫了兩個字推過來:“別理。”
黎檬捏著那張紙條,心里像被溫水泡過,軟乎乎的。
下課后,課代表抱著樂譜追到走廊:“黎檬,真的不考慮一下嗎?小提琴獨奏也行啊。”
黎檬剛要搖頭,時霖不知從哪兒走過來,手里拿著本物理習題冊:“她手傷還沒好。”他指了指黎檬的手腕,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事實,“醫生說不能長時間用力。”
課代表愣了愣,看向黎檬手腕上那道疤,恍然大悟:“啊,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黎檬低聲說,看著時霖轉身往樓梯口走的背影,突然想起他虎口那道淺褐色的疤——原來他早就注意到她的傷。
午休時,黎檬在圖書館找資料,聽見隔間外傳來周嶼的聲音:“時霖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有這本事藏著掖著?”
“什么本事?”時霖的聲音很淡。
“鋼琴啊!”周嶼壓低聲音,“課代表說缺個鋼琴伴奏,你上啊!正好跟黎檬……”
后面的話被時霖打斷:“我不會。”
“你扯什么呢?”周嶼不相信,“上次我明明看見你在音樂教室彈《卡農》,比CD里還好聽……”
“那是瞎彈的。”時霖翻書的聲音響了些,“我沒學過,上臺會出錯。”
黎檬握著書的手指緊了緊。她想起他彈琴時專注的側臉,想起他指尖的薄繭,想起他說“自己跑到琴行換練琴時間”——原來他連對喜歡的事,都帶著這樣的克制。
傍晚去外婆家廚房倒水,聽見外婆在打電話:“……時霖那孩子就是太犟,小時候鋼琴比賽拿獎,非要跟他爸說‘只是隨便玩玩’……”
黎檬端著水杯的手頓了頓。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她突然明白時霖為什么說“不會”——他不是不會,是不敢讓熱愛變成被審視的表演,就像她不敢再碰小提琴,怕那些溫柔的回憶變成扎人的碎片。
第二天音樂課,老師讓自愿表演才藝。宋知夏彈了段古箏,周嶼唱跑調的歌惹得全班笑。輪到最后一排時,老師看向時霖:“時霖同學,聽說你會彈鋼琴?”
全班的目光都聚過來,時霖剛要搖頭,黎檬突然站起來:“他教我彈過一段,”她走到教室前排的鋼琴旁,掀起琴蓋,“我想試試。”
時霖愣住了,看著她坐在琴凳上,手指懸在琴鍵上。黎檬深吸一口氣,彈起《卡農》的前奏,指尖生澀,節奏也亂,但每個音符都很認真。
彈到一半,她的手指卡住了。教室后排傳來低低的笑聲,黎檬的耳尖發燙,剛要起身,手腕突然被輕輕按住。
時霖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站在她身后,雙手覆在她手上。他的掌心很暖,帶著薄繭的指尖引導著她的動作,節奏漸漸穩下來,像小船被水流引著,慢慢駛入正軌。
“這里要輕一點,”他的聲音落在她耳邊,帶著溫熱的氣息,“像風吹過樹葉。”
黎檬的心跳亂了節拍,卻跟著他的力道按下琴鍵。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交疊的手上,她的手纖細,他的手寬大,在黑白琴鍵上一起移動,像兩只沉默的鳥,終于找到同一片天空。
琴聲結束時,全班安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掌聲。宋知夏帶頭喊:“合奏!這才叫合奏!”
黎檬抬頭,撞進時霖帶著笑意的眼睛。那片沉靜的湖水終于泛起漣漪,映著窗外的光,亮得晃眼。
“你明明會彈。”她輕聲說。
時霖松開手,耳尖發紅:“跟你一起,就會了。”
夕陽透過音樂教室的窗戶,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琴鍵上,長長地疊在一起。黎檬看著他指尖落在琴鍵上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不會”,其實是在等一個愿意一起“學會”的人。就像她的小提琴,或許有一天,也能在這樣的目光里,重新發出溫柔的聲響。很長,偶爾碰在一起,又悄悄分開。黎檬摸了摸口袋里的草莓糖,糖紙在風里輕輕響,像在哼一首不成調的歌。
她想起床上書桌上的小提琴,想起時霖彈琴時的側臉,突然覺得,有些沉默不需要被打破,有些熱愛不需要被說出——就像鋼琴與小提琴,即使不合奏,也能在同一個空間里,各自發出溫柔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