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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木雕里的守護密語

凌晨四點的老城區還浸在墨色里,林川佑來到“拾光”修復倉的木門時,指腹觸到門環上的寒霜,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背包里的銅鑰匙硌著腰側,薔薇花紋的齒痕印在布料上,像枚不會褪色的印章——那是昨晚從爺爺抽屜里找到的防空洞鑰匙,此刻正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

今天要去足立區的“木心堂”。文物保護協會的人昨晚打來電話,說那里的老木匠藏著昭和年間的木雕,上面可能刻著防空洞的備用入口圖。足立區在東京的東北角,離文京區很遠,要坐兩班電車,再穿過三條石板巷才能到。

他推著自行車走出巷口時,晨霧正從隅田川漫過來,把櫻花樹的影子泡得發漲。新宿站的首班電車已經進站,車燈刺破霧靄,在濕漉漉的鐵軌上投下兩道金黃的光帶,像給黑夜系上的綢帶。

“川佑君,這么早出門?”守夜的佐藤爺爺從值班室探出頭,手里的手電筒光柱在霧里晃出個光圈,“聽說橋本家的人昨晚在車站貼了告示,說要拆舊站臺。”

林川佑的心沉了沉。舊站臺是大正年間的建筑,木質雨棚上的“足立站”三個字是書法家日下部鳴鶴的手筆,站臺磚縫里還嵌著昭和年間的車票碎片——那是他小時候常去撿的寶貝。

“知道了,謝謝佐藤爺爺。”他把自行車停在車站旁的存車處,車鈴在霧里發出悶啞的“叮”聲,轉身踏上開往足立區的電車。

電車駛過鐵橋時,林川佑望著窗外的隅田川。霧中的河面像鋪著層揉皺的銀箔,偶爾有早起的貨船駛過,馬達聲在霧里散成模糊的轟鳴。他從背包里掏出那枚銅鑰匙,在晨光里翻轉,薔薇花紋的陰影投在掌心,像朵不會凋謝的花。

“木心堂”藏在足立區的百年民居深處,黑瓦屋頂上的瓦當刻著“卯兔紋”,木門上掛著串木雕風鈴,風一吹就發出“叮咚”的脆響,每只鈴舌都是不同的動物形狀——狐貍、兔子、貍貓,雕工細膩得能看清狐貍的胡須。

推門時,檀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混著木刨花的清香。工坊中央的長桌上堆著待雕的木料,樟木、櫻木、紫檀木分門別類,陽光透過天窗落在木頭上,照出深淺不一的紋理,像一幅幅濃縮的山水圖。

一個穿藏青工裝的老人正坐在矮凳上,手里的刻刀在櫻木上游走,木屑像粉色的雪花落在膝頭的布墊上。老人的手指關節粗大,指腹卻異常靈活,虎口處結著層厚厚的繭,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記。

“請問是木心堂的主人嗎?”林川佑放輕腳步,生怕驚擾了這份專注。

老人抬起頭,露出雙被木屑熏成淺褐色的眼睛:“我是宮崎清,你找我?”他的聲音里帶著木纖維的質感,粗糲卻溫和,“是來看昭和年間的佛龕木雕?還是要修舊家具?”

“我想請教木雕里的暗格技法。”林川佑蹲下身,看著桌上那只未完成的狐貍木雕,尾巴卷曲的弧度里藏著極小的凹槽,“聽說您爺爺當年給淺草寺做過一尊觀音像,里面藏著戰時的信件。”

宮崎清的刻刀頓了頓,木屑在刀尖凝住:“你怎么知道?”他放下刻刀,從墻角的樟木箱里抱出個蒙著紅布的物件,掀開時露出尊巴掌大的木雕——是只蜷縮的貓,背對著人,尾巴繞成圈,像在守護什么。

“這是昭和二十年的東西,”老人的手指拂過貓的耳朵,那里有個針尖大的孔,“我爺爺雕的,說里面藏著‘保命的地圖’。”

林川佑的指尖剛觸到貓的脊背,就感到一陣溫熱的記憶流涌來——

初夏的暴雨敲打著工坊的木窗,宮崎爺爺正用刻刀在貓木雕的肚子上挖暗格。他的孫子,也就是現在的宮崎清,當時還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孩,趴在旁邊的木桌上寫作業,鉛筆在練習本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記住,”宮崎爺爺的聲音壓得很低,刀尖在木頭上刻出細密的紋路,“這只貓要交給鐘表店的林先生,里面的地圖能保住那些文物。要是被憲兵發現,就說是給寺廟雕的供品。”

小孩似懂非懂地點頭,突然指著窗外:“爺爺,林先生來了!”

雨幕里,林川佑的爺爺抱著個油紙包跑進來,里面是幾件青銅器,雨滴順著他的衣角往下淌,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宮崎兄,拜托了。”他把青銅器塞進貓木雕的暗格,“這些是從北平運來的,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

“小伙子?”宮崎清的聲音把林川佑從記憶里拽出來,“你臉色發白,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林川佑點點頭,指腹在貓的尾巴根摸到道極細的縫——那是暗格的入口,和記憶里的位置完全吻合。“這只木雕,能賣給我嗎?”

“你要是能打開暗格,就送給你。”宮崎清笑了,眼角的皺紋里還嵌著細小的木屑,“我爺爺說過,只有‘守諾人’能打開它。”

林川佑想起那枚薔薇花紋的鑰匙,試著把鑰匙尖插進貓尾巴根的細縫。輕輕一轉,聽到“咔嗒”聲,貓的肚子果然彈開道暗格,里面露出卷得像火柴棍的紙條,用桑皮紙包著,上面還留著褐色的水漬。

紙條上的字跡被雨水泡得模糊,卻能看清是用毛筆寫的:“防空洞備用入口:足立站舊站臺第三塊磚下,與木心堂木雕對應。”落款日期是昭和二十年七月五日,旁邊蓋著個小小的“林”字印章。

“果然是這樣。”林川佑的心跳得厲害,“您爺爺和我爺爺是朋友?”

“何止是朋友。”宮崎清從墻角拖出個藤箱,里面是疊得整齊的舊車票,泛黃的紙片上印著“足立—淺草”的字樣,“當年你爺爺每周都坐首班車來送文物,我爺爺負責把文物藏進木雕,再由寺廟的和尚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拿起最上面那張車票,日期是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投降那天。“這張是最后一張,你爺爺在背面寫了字。”

林川佑翻過車票,背面用鉛筆寫著:“今日見櫻花重開,與宮崎兄約定,世代守護此路。”字跡的筆鋒和他爺爺日記里的完全一致。

正說著,蘇未晴的摩托車聲從巷口傳來。她停在工坊門口,頭盔上還掛著霧珠:“文物保護協會的人已經到舊站臺了!”她舉著相機跑進來看,鏡頭差點撞到門框上,“橋本的拆遷隊也來了,正在拆雨棚!”

林川佑抓起木雕和車票:“我們去站臺!”

宮崎清突然從工具箱里拿出把刻刀,塞進林川佑手里:“這是我爺爺的工具,上面刻著‘守’字。”刀身的銅箍已經磨得發亮,“帶著它,也許能派上用場。”

足立站的舊站臺果然一片混亂。穿藍色工裝的工人正用起重機吊拆木質雨棚,“足立站”的木牌被扔在地上,被履帶碾出道裂痕。文物保護協會的人舉著“保護歷史”的標語,和工人僵持著,雙方推搡的動靜驚飛了站臺上的麻雀。

“林先生!”協會的負責人松本跑過來,手里拿著份文件,“我們查到站臺是‘登錄有形文化財’,拆遷違法!可他們根本不管!”

林川佑沒說話,徑直走向站臺的磚地。按照紙條上的提示,找到第三塊磚——那是塊邊緣帶缺口的青磚,上面還留著個模糊的貓爪印,和木雕的貓爪完全吻合。

他用那把刻刀插進磚縫,輕輕一撬,磚塊應聲而起,露出底下的暗門——是用厚木板做的,上面刻著和貓木雕一樣的花紋,鎖孔的形狀正好能插進那枚薔薇鑰匙。

“這是……”蘇未晴的相機快門連響,“防空洞的備用入口?”

橋本真司的黑色轎車突然停在站臺入口。他推開車門,手里的手杖重重地戳在地上:“林先生,別白費力氣了。”他指著遠處的挖掘機,“半小時后,這里就會變成平地。”

“你不能這么做。”林川佑擋在暗門前,手里的刻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這是文化遺產,也是無數人的記憶。”

“記憶值多少錢?”橋本真司從西裝內袋掏出份合同,“只要你簽字放棄,這棟樓就是你的。”他指著站臺旁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在霧里泛著冷光。

林川佑的目光掃過站臺上的人群——文物保護協會的人、宮崎清這樣的老匠人、抱著孩子的母親、戴眼鏡的學生,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守護”二字。

“你看,”他突然笑了,聲音在空曠的站臺里傳開,“這些人,就是記憶的價值。”

蘇未晴突然舉起相機,對著天空按下快門。大家順著她的鏡頭看去,霧里飄起了櫻花瓣——不知是誰從附近的櫻花樹搖下花瓣,粉色的花雨在晨光里緩緩落下,落在舊站臺上,落在每個人的肩頭。

“住手!”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田中雪緒拄著拐杖站在站臺入口,身后跟著一群穿和服的老人,手里舉著當年的防空洞照片,“橋本家的小子,你爺爺當年也是守護者,你忘了?”

橋本真司的臉色猛地變了:“你胡說什么!”

“我這里有你爺爺的筆記。”田中雪緒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本皮面筆記本,“昭和二十年,他幫我們轉移過文物,上面寫著‘與林、宮崎、蘇三家共守和平’。”

筆記本的最后一頁貼著張合影,年輕的橋本爺爺站在中間,左邊是林川佑的爺爺,右邊是蘇未晴的爺爺,三個人的手搭在一起,背景正是足立站的舊雨棚。

橋本真司的手杖“當啷”掉在地上,他看著照片,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挖掘機的轟鳴聲突然停了。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橋本先生,社區的人堵在路口,說要投票決定拆不拆。”

林川佑撿起那枚“足立—淺草”的車票,對著陽光舉起。車票上的字跡在光里透出來,像句無聲的誓言。蘇未晴按下相機快門,把這一幕永遠定格——舊站臺上,櫻花雨里,新老守護者的身影交疊在一起,像幅跨越時空的畫。

宮崎清突然吹了聲口哨,木雕風鈴在風里叮當作響。他拿起刻刀,在站臺的木柱上刻下新的花紋——一朵綻放的櫻花,花瓣里藏著“守”字。

“我爺爺說過,”他的刻刀在木頭上游走,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木頭會老,但刻進去的字不會。”

林川佑望著暗門上的貓木雕,突然明白爺爺說的“守護”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就像這枚鑰匙、這張車票、這把刻刀,無數人的力量匯聚在一起,才撐得起跨越百年的承諾。

霧漸漸散了,陽光灑滿站臺。文物保護協會的人正在測量暗門的尺寸,準備申報保護;老人們坐在長椅上,講著當年的故事;孩子們撿起地上的櫻花瓣,夾進筆記本里。

橋本真司默默地撿起地上的“足立站”木牌,用袖口擦去上面的灰塵。他沒有說話,但誰都看得出,他手里的木牌,握得很緊。

夕陽把足立站的影子拉得很長。

“橋本先生,”助理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手里的拆遷許可文件被風掀得嘩嘩響,“挖掘機隊還在等指令……”

“讓他們回去。”橋本真司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三度,他彎腰抱起木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告訴設計部,把舊站臺納入文化產業園規劃。”

助理的鋼筆“啪嗒”掉在公文包上:“可是董事會那邊……”

“我會親自解釋。”他轉身時,木牌邊緣的毛刺勾住了領帶,深藍底色上的櫻花刺繡突然變得刺眼——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針腳里藏著的藍草香,與木心堂的檀香奇妙地融合。

蘇未晴的相機快門突然響起。她舉著相機跑過來,屏幕上定格著橋本真司抱木牌的背影,背景里的貓木雕在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這張要放進保護協會的年報,標題就叫‘遲到的守護者’。”

橋本真司沒有接話,他走到暗門旁蹲下,看著林川佑用薔薇鑰匙鎖門。銅質鎖芯轉動的“咔嗒”聲里,他突然說:“我父親銷毀過爺爺的日記。”

“什么?”林川佑的鑰匙停在鎖孔里。

“昭和五十年的冬天,”他的指尖劃過暗門上的貓爪紋,那里的木纖維還帶著新鮮的溫度,“我看見他把一摞牛皮紙筆記本扔進壁爐,灰燼里飄著張照片,和田中婆婆手里的一模一樣。”

宮崎清突然吹了聲口哨,正在刻字的刻刀停在“守”字的最后一筆:“老爺子當年總說,橋本家的小子眼睛里有火,就是被豬油蒙了心。”他把刻刀往木柱上一插,刀柄在暮色里晃出細碎的光,“現在看來,火還沒滅。”

橋本真司從西裝內袋掏出個皮質筆記本,燙金的“橋”字在夕陽下泛著冷光。他翻開最新一頁,鋼筆在紙上劃出清脆的聲響:“下周三召開聽證會,我會提交舊站臺修復方案。”筆尖頓了頓,添上句,“需要木心堂提供木雕紋樣參考。”

“這才像話嘛。”田中雪緒被攙扶著走到站臺長椅坐下,和服下擺的“雨紋”在暮色里漸漸隱去,“你爺爺當年幫我們轉移文物時,總說‘拆舊物的人,早晚要被舊物拆了心’。”她從袖袋里掏出個藍染布包,里面是枚銅制的站臺徽章,“這個送你,當年你爺爺偷偷藏在佛像底座的。”

徽章的背面刻著行極小的字:“昭和二十年秋,與諸君守此站。”字跡的筆鋒與橋本真司筆記本上的驚人地相似。

林川佑突然注意到橋本真司的手杖——紅木杖身的頂端,雕刻著朵半開的櫻花,花瓣里藏著個“守”字,與宮崎清刻在木柱上的如出一轍。

“這手杖……”

“母親留的。”橋本真司握緊手杖,杖底與站臺磚地碰撞出“篤篤”的聲響,“她說等我明白‘守護’不是固執時,就會看見花里的字。”

暮色漸濃時,文物保護協會的人開始架設臨時圍欄。松本舉著圖紙跑來,鉛筆在“舊站臺保護范圍”的紅線外畫了個圈:“橋本先生說要在這里建個木雕工坊,讓宮崎師傅教孩子們傳統技法。”

蘇未晴的摩托車停在工坊規劃地前,頭盔掛在車把上,帆布包上的櫻花瓣掛件輕輕掃過車座。她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那疊未寄出的情書:“這些該還給真正的主人了。”

橋本真司接過信箋時,指腹觸到紙張邊緣的波浪紋——與母親日記本里的花邊完全一致。他翻開最末頁,發現背面用銀線繡著朵櫻花,針腳里的藍草汁在暮色里泛著微光。

“原來母親當年……”他的喉結輕輕滾動,突然轉身走向站臺的廣播室,“我記得這里的舊喇叭還能用。”

當《桔梗謠》的旋律從銹跡斑斑的喇叭里涌出來時,所有人都安靜了。橋本真司站在廣播室門口,手里舉著那疊信箋,聲音透過電流變得有些失真,卻異常清晰:

“‘七月七日,夏祭’。”

“‘染坊的桔梗開了第七茬’。”

“‘你修的座鐘走得很準’。”

“‘只是每次報時的時候’。”

“‘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晚風突然掀起站臺的帆布,露出后面藏著的藍染風鈴。佐藤爺爺搬來的梯子還靠在櫻花樹上,銅鈴在風里叮當作響,與廣播里的歌謠形成奇妙的和聲。

林川佑望著暗門上的貓木雕,突然明白爺爺藏在鑰匙里的深意——所謂守護,從來不是把舊物鎖起來,而是讓它們在時光里繼續呼吸。就像這枚鑰匙、這張車票、這把刻刀,終于在今夜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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