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樂譜里的未寄出情書
- 東京舊物倉的時光情書
- 桃花吾喜
- 3681字
- 2025-07-08 16:03:04
清晨的露水還掛在“拾光”修復倉的木格窗上,折射出細碎的彩虹。林川佑站在工作臺前,將那只大正懷表的零件逐一裝進特制的絲絨盒——昨晚忙到深夜才修好游絲,此刻懷表在掌心里發出沉穩的“滴答”聲,像在為新的一天打節拍。
他今天要去文京區的“山月堂”,那是一家有百年歷史的老書店,以收藏明治時期的樂譜聞名。蘇未晴的奶奶說,《江戶至昭和店鋪圖錄》的第三卷可能藏在那里,當年她爺爺曾在那里當過賬房先生。
穿過駒込的石板路時,空氣里飄來甜香。街角的“甘春堂”剛掀開蒸籠,熱氣裹著紅豆餡的香氣撲面而來,穿和服的老板娘正把剛出爐的銅鑼燒擺上木盤,金黃色的餅皮上還留著烤網的紋路。
“川佑君,要不要來一個?”老板娘笑著招呼,手腕上的銀鐲子隨著動作叮當作響,“今天的紅豆餡是新煮的,加了櫻花糖漬。”
林川佑停下腳步,買了兩個銅鑼燒。紙袋溫熱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讓他想起童年時爺爺帶他去廟會的場景——那時爺爺總會買一個銅鑼燒,把紅豆餡挖出來給他,自己只吃餅皮。
“謝謝松田阿姨。”他把紙袋揣進懷里,自行車鈴“叮鈴”一響,繼續往文京區方向騎。
“山月堂”藏在東京大學的后街,木質門面上的“山月”二字是用隸書寫的,漆皮已經剝落,露出底下的木紋。推門時,門上的銅環發出厚重的“哐當”聲,驚得趴在柜臺上打盹的老貓猛地抬起頭,碧綠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幽光。
“請問有人嗎?”林川佑的聲音在堆滿書的空間里散開,激起細小的灰塵在光柱里飛舞。
里間傳來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一個戴圓框眼鏡的老人走出來,手里還捏著半截鉛筆。老人的頭發已經全白了,卻梳得整整齊齊,藏青和服的領口系著漿洗挺括的白襦袢。
“是來找樂譜的?”老人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檀木,帶著溫潤的質感,“還是來看昭和年間的賬本?”
林川佑說明來意,提到《江戶至昭和店鋪圖錄》第三卷時,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你說的是那本藍色封皮,書脊上貼著‘丙’字標簽的?”
“是的!您見過?”林川佑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不自覺地抓緊了自行車把。
老人轉身走進里間,過了好一會兒才抱著個蒙著藍布的木箱出來。木箱上的銅鎖已經銹死,老人用鑰匙開了三次才打開,里面露出一摞泛黃的書冊,最上面那本的書脊果然貼著“丙”字標簽。
“昭和二十年夏天收的,”老人用布擦去封面上的灰塵,藍色的布面已經褪色成灰藍,“當時一個穿軍裝的年輕人拿來當掉的,說要換去前線的路費。”
林川佑的指尖剛觸到書脊,一股溫熱的記憶流突然涌來——
昭和二十年的梅雨季節,書店的賬房先生正在抄寫樂譜,筆尖在和紙上劃過,留下工整的假名。窗外的雨敲打著木窗,發出“嗒嗒”的聲響。他的手邊放著一封沒封口的信,收信人是“淺草寺旁鐘表店林氏”。
“這卷圖錄里的防空洞標記,一定要交給林先生。”賬房先生對著信輕聲說,筆尖懸在紙上遲遲未落,“否則那些藏在鐘表店地下的文物,遲早會被炮彈炸成碎片。”
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穿黑制服的憲兵闖進來,翻出那本圖錄:“有人舉報你們藏著反戰資料!”賬房先生猛地把信塞進樂譜夾,卻被憲兵推倒在地,圖錄被搶走時,他死死抓住第三卷,指甲在書脊上摳出深深的痕跡……
“小伙子?”老人的聲音把林川佑從記憶里拽出來,“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川佑搖搖頭,指腹果然在“丙”字標簽上摸到一道淺淺的凹痕,和記憶里賬房先生的指甲痕完全吻合。“這卷圖錄我要了,多少錢?”
“看你也是懂行的人,”老人翻開圖錄的扉頁,上面有鉛筆寫的小字,“當年收的時候是五日元,現在就按這個價給你吧。”
林川佑剛把圖錄放進背包,就聽到巷口傳來摩托車聲。蘇未晴戴著頭盔沖進來,剎車時輪胎在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找到沒?我奶奶說第三卷里夾著她爺爺寫的樂譜!”
她摘下頭盔,露出被風吹亂的頭發,手里舉著個牛皮紙包:“這是從家里閣樓找到的,上面寫著‘山月堂藏’,你看是不是和圖錄有關?”
紙包里是張泛黃的樂譜,標題是《櫻花謠變奏》,作曲者一欄寫著“林藏”。林川佑的目光落在樂譜的夾縫里,那里用鋼筆寫著幾行小字:“鐘表店地下三尺,左轉七步,有暗門。”
“這是我爺爺的名字!”林川佑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指尖在“林藏”二字上反復摩挲,筆鋒的走勢和他爺爺日記里的字跡如出一轍,“我爺爺的本名就叫林藏,后來才改的字。”
老人突然拍了下手:“想起來了!當年那個賬房先生也姓林,總說要給鐘表店的小姐寫首曲子,原來就是你爺爺。”他從柜臺下抽出一本厚厚的賬本,紙頁已經脆得像餅干,“這是昭和二十年的當物記錄,你看這頁。”
賬本上用毛筆寫著“林藏當樂譜一本換防空洞地圖一份”,旁邊畫著個小小的鐘表圖案,日期正是昭和二十年六月十六日——距離東京大轟炸還有三個月。
“所以,”蘇未晴的眼睛亮得像兩顆星,“你爺爺是為了拿到防空洞地圖,才把樂譜當在這兒的?”
“不止是地圖,”林川佑翻開圖錄第三卷,在夾著書簽的那頁停住了,上面貼著張泛黃的照片——一群穿學生裝的年輕人站在鐘表店前,手里舉著“守護文化”的標語,其中一個正是他爺爺,旁邊站著的年輕女子,眉眼和蘇未晴的奶奶幾乎一模一樣,“他們是在保護藏在鐘表店地下的文物。”
正說著,橋本真司的黑色轎車突然停在書店門口。車窗降下,露出他冷硬的側臉,手里把玩著一枚銀質打火機:“林先生,看來我們得談談防空洞的事。”
林川佑把圖錄和樂譜塞進背包,擋在蘇未晴身前:“那是歷史遺跡,你無權動它。”
“遺跡?”橋本真司嗤笑一聲,打火機“咔嗒”響了一下,“根據市政記錄,那里早就被登記為私人用地,我有權進行開發。”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這是土地所有權證明,上周剛從你遠房親戚手里買的。”
林川佑的目光落在文件的簽名處,那個潦草的“林”字讓他渾身一冷——是住在北海道的堂叔公,去年還來借過錢,說要給兒子治病。
“你用了什么手段?”林川佑的聲音里帶著寒意,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合法交易而已。”橋本真司收起文件,“明天上午十點,我的人會去鐘表店舊址施工,林先生最好別來礙事。”
轎車駛離時,蘇未晴突然想起什么:“我奶奶說,當年防空洞的鑰匙藏在一支鋼筆里,是不是你修的那支田中婆婆弟弟的鋼筆?”
林川佑猛地想起那支鋼筆的暗格,里面確實有個細小的金屬片,當時以為是斷了的筆尖,現在想來,那形狀像極了鑰匙的齒紋。“我們去田中婆婆家!”
“山月堂”的老貓突然跳上柜臺,叼起那本樂譜遞到林川佑面前。老人笑著說:“它通人性,知道這東西重要。”他把賬本塞進林川佑手里,“拿著吧,這是證明文物歸屬的關鍵。”
去田中區的路上,林川佑的自行車鈴一直在響,驚飛了沿途的鴿子。蘇未晴的摩托車跟在旁邊,引擎聲里混著她哼唱的《櫻花謠》——那正是樂譜上的旋律,原來她奶奶從小就教她唱,只是不知道作曲者是林川佑的爺爺。
田中雪緒的家在一棟老式公寓的三樓,木樓梯踩上去發出“咯吱”的響聲。老人正在窗前澆花,看到他們手里的鋼筆,突然紅了眼眶:“這是我弟弟的遺物,他說過要交給‘鐘表店的林先生’,原來就是你爺爺。”
林川佑小心地拆開鋼筆的暗格,里面果然藏著枚銅制鑰匙,上面刻著薔薇花紋,和那只大正懷表的表蓋圖案完全吻合。“這是防空洞的鑰匙。”
老人從樟木箱里取出個布包,里面是疊得整齊的和服,衣角繡著細小的鐘表圖案:“這是我弟弟的未婚妻留下的,她說等戰爭結束,就穿著這身和服嫁給她。可惜……”
和服的口袋里掉出半張照片,是穿軍裝的年輕男子和穿和服的女子站在鐘表店前,男子手里拿著的鋼筆,正是田中雪緒送來修復的那支。
“他們也是守護者。”林川佑把照片夾進圖錄,突然明白這場跨越百年的守護,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戰斗。
傍晚的夕陽把公寓的窗戶染成金紅色,林川佑、蘇未晴和田中雪緒圍坐在矮桌前,攤開圖錄、樂譜和賬本。當鑰匙的影子投在圖錄的防空洞平面圖上時,剛好拼出完整的“守護”二字。
“明天,我們去阻止他們。”林川佑的聲音在暮色里格外清晰,指尖握著那枚銅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里仿佛藏著無數前人的體溫。
蘇未晴舉起相機,對著桌上的舊物拍下一張照片:“這張就叫‘百年接力’。”她的笑容在暖光里格外明亮,“我已經聯系了文物保護協會,他們說明天會派人來。”
田中雪緒端來剛煮好的紅豆湯,陶碗的溫度燙得指尖發麻:“我弟弟說過,櫻花會謝,但根永遠都在。”她看著窗外的老城區,夕陽正一點點沉入遠處的高樓,“我們的根,就在這里。”
林川佑望著那枚銅鑰匙,突然想起爺爺日記里的最后一句話:“舊物會老,但愛不會。只要有人記得,它們就永遠活著。”
深夜的修復倉里,他把鑰匙輕輕插進工作臺的抽屜鎖孔——那是爺爺親手打造的抽屜,鎖芯的紋路竟然和鑰匙完全匹配。抽屜打開時,發出“咔嗒”的輕響,里面露出一個用絲綢包裹的盒子,打開一看,是疊得整齊的防空洞文物清單,最上面寫著:“昭和二十年藏,待和平日取出,歸還中國。”
林川佑的呼吸突然停滯,原來爺爺守護的不僅是日本的文物,還有戰爭時期從中國輾轉送來的珍貴古董。清單的最后一行,是用紅筆寫的:“與蘇家共守此諾。”
他拿起手機給蘇未晴發消息,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平靜,而是燃著某種堅定的火焰。明天,不僅是守護老城區,更是守護一份跨越國界的承諾。
窗外的櫻花樹影在月光里輕輕搖晃,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黎明,唱著一首無聲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