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風從窗戶縫鉆進來，昨晚林遠睡前圖省事，只把那扇舊窗推到一半，此刻穿堂風卷著秋雨的涼意，順著他沒蓋被子的胳膊爬上來，凍得他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桌上的臺燈還亮著，暖黃的光暈里浮著細小的灰塵。他昨晚改完報表已經凌晨一點，實在撐不住，趴在鍵盤上就睡著了，半邊臉還印著鍵帽的壓痕。手機屏幕亮著，是朋友發來的消息：“錢轉你支付寶了，別急著還。”下面跟著母親的未讀消息，問他“錢打了嗎”。

林遠揉著發麻的肩膀坐起來，點開支付寶，把剛到賬的三千塊分成兩筆——兩千五轉了房租，剩下五百轉給母親，附言“先買資料，不夠再說”。做完這些，余額只剩兩位數，他盯著屏幕看了兩秒，鎖了屏。

整理了下思緒進公司的路上，蘇經理正站在倉庫門口打電話，看見他來，捂著聽筒瞥了一眼，掛了電話就把一串鑰匙扔過來：“把最里面那堆2019年的庫存報表搬出來，今天下班前整理成電子版。”鑰匙砸在林遠懷里，冰涼的金屬硌著肋骨。

“那些是……陳師傅當年管的賬吧？”林遠接住鑰匙，想起張哥提過的舊事。

蘇經理挑眉，語氣帶了點譏誚：“知道還問？趕緊搬，別耽誤事。”她轉身時，林遠瞥見她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轉賬界面，收款人備注是“王律師”。

倉庫在地下一層，潮味混著灰塵撲面而來。最里面的貨架堆著半人高的紙箱，上面落著厚厚的灰，標簽已經褪色。林遠搬開最上面的紙箱，露出里面用麻繩捆著的臺賬，紙頁邊緣發脆，有的還長了霉斑。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拖到電梯口，手心被麻繩勒出紅印。

回到工位，他剛解開麻繩，就聽見旁邊有人嘀咕：“蘇經理這是故意的吧？那些老賬誰看得懂。”“前年讓實習生整理過一次，差點被罵哭，最后不了了之。”

林遠沒抬頭，拿出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割開繩結。第一本臺賬的扉頁寫著“陳建國”三個字，字跡遒勁，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榫卯結構圖——大概是隨手畫的。他想起張哥說過，陳師傅以前是木匠出身，后來轉行做庫存管理，總愛把木料術語用到工作里，比如“這批貨得像拼榫卯似的碼齊”。

紙頁上的記錄確實潦草，數字歪歪扭扭，有的還被墨團蓋住。林遠拿了支鉛筆，在空白處一點點描補，試圖辨認清楚。中午飯點，張哥端著餐盤過來，塞給他一個肉包：“趕緊吃，下午我幫你盯著點蘇經理。”

“謝謝張哥。”林遠咬了口包子，熱乎的肉餡燙得他舌尖發麻，心里卻暖了點。

下午三點，他翻到第三本臺賬時，手指頓住了。7月的入庫單寫著“櫸木板材120件”，紅章清晰，可后面三個月的出庫記錄加起來，卻足足有150件。他反復核對了三遍，計算器按得指尖發燙，沒錯，確實多了30件。

“總不能憑空多出來吧？”林遠皺著眉，翻到前面找對應的采購單。采購單上數量是120件，簽字人是當時的后勤主管，現在已經退休了。而出庫單上的簽字，都是同一個人的筆跡——雖然潦草，但能看出是“蘇梅”兩個字，也就是現在的蘇經理。

他心里咯噔一下。這時，褲袋里的玉佩不知怎么滑了出來，掉在那頁紙上。他撿起來，隨手放在桌角，沒在意。繼續盯著數字發呆，忽然覺得那些被墨團蓋住的地方，好像隱隱透出另一個數字的輪廓，像是“150”被改成了“120”。

“不可能。”林遠搖搖頭，覺得是自己眼花了。他把那頁紙折了個角，打算先記下來，等整理完再說。

傍晚時分，蘇經理踩著高跟鞋過來，掃了眼電腦屏幕：“弄完了？”

“還有一半……”

“廢物。”她罵了句，視線落在攤開的臺賬上，當看到那個折角時，臉色猛地變了，“這頁怎么回事？”

“哦，我覺得數字有點對不上，折起來想回頭核對。”林遠盡量讓語氣平淡。

蘇經理的手指攥緊了包帶，指節發白：“老賬記錯很正常，用得著這么較真？”她伸手想把那頁紙撫平，動作卻有點慌亂，碰倒了林遠放在桌角的玉佩。

玉佩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林遠彎腰去撿，發現玉佩的裂痕好像比之前明顯了點。

“趕緊弄完，明天一早就要。”蘇經理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高跟鞋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急。

林遠撿起玉佩，捏在手里。冰涼的玉質貼著掌心，他忽然想起陳師傅畫的那個榫卯結構圖——榫卯講究嚴絲合縫，多一分少一寸都不行。這批貨的出入庫，就像榫卯里多出來的一塊，怎么都合不上。

夜深了，辦公室只剩他一個人。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他把那份標注重難點的文件，悄悄存進了自己的U盤。窗外的雨又下了起來，敲打著玻璃，像有人在輕輕提醒他：有些舊賬，不是想壓就能壓住的。

他不知道這根刺會不會扎到自己，但他知道，有些事，躲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