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機的嗡鳴像只蚊子，在林遠耳邊盤旋了整整一下午。他手里捏著的文件邊角已經被汗浸濕——這是蘇經理第三次把文件扔回來，理由是“格式不對”。

“外包的連個頁眉頁腳都弄不明白？”蘇經理靠在辦公桌邊，指甲敲著桌面，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幾個正式員工抬起頭。她瞥了眼林遠胸前的紅色胸牌，嘴角撇出個嘲諷的弧度，“我們星辰科技的文件，行距要精確到0.5磅，字體必須是微軟雅黑，這些規矩沒人教過你？”

林遠低著頭，把文件往懷里攏了攏。昨天第一天上班，他剛進門就被蘇經理堵在門口?！芭R時的？”她掃過胸牌上的“外包”字樣，像看什么臟東西，“記住你的身份，不該碰的別碰，不該問的別問，飲水機在那邊，沒事就待在角落，別擋著道。”

他的“工位”在打印機旁邊，一張堆著舊文件的折疊桌，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張哥是隔壁部門的老員工，趁打水時偷偷跟他說：“蘇經理眼里只有學歷，去年有個二本的實習生，就因為給她泡咖啡燙了點，被罵得當場哭了?！?

林遠扯了扯嘴角，沒說話。他不能哭，也不能走。昨天的80塊日結工資，他留了50給母親轉過去，剩下的30，剛夠今天的午飯錢。

他打開文件，一點點調整格式。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在屏幕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他此刻支離破碎的耐心。改到一半，肚子突然咕咕叫起來——早上只喝了半杯自來水，口袋里的30塊，得留到午飯買個最便宜的饅頭。

下午三點，他把改了第三遍的文件送到蘇經理桌上。對方掃了一眼，隨手扔給旁邊的實習生：“讓他看看。”

實習生翻了兩頁，抬頭說：“蘇經理，格式沒問題了。”

蘇經理“哦”了一聲，沒看林遠，對實習生說：“把數據核對一下，尤其是第三季度的庫存表，別出岔子。”

林遠站在原地，像個多余的擺設。他等著那句“可以走了”，卻聽見蘇經理突然說：“林遠，你在這兒等著，核對完你把文件送到李總監辦公室?！?

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辦公室里的人陸續下班，鍵盤聲稀疏下來。林遠坐在會客區的塑料椅上，看著窗外的天一點點暗下去。六點半，實習生終于拿著文件出來，遞給林遠：“好了，你送去吧。”

他接過文件，指尖觸到紙頁的溫度，才發現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李總監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林遠敲門進去時，正看見李明對著電腦皺眉，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碼。

“李總監，文件送來了?！?

李明頭也沒抬：“放那兒吧?！?

林遠把文件放在桌角，轉身要走，卻被李明叫?。骸暗鹊?，你是外包公司派來的？”

“是?！?

“叫什么名字？”

“林遠。”

李明這才抬起頭，打量他兩眼，目光在他那雙擦得锃亮卻明顯開裂的皮鞋上停了兩秒：“蘇經理說你做事不太利索？”

林遠的心沉了下去，攥緊了衣角：“我會努力做好的?！?

李明沒說話，指了指屏幕：“你看這串代碼，知道哪里有問題嗎？”

林遠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屏幕上的代碼像天書一樣陌生。他搖了搖頭：“我不懂代碼。”

“嗯?！崩蠲魇栈啬抗猓瑩]了揮手，“你走吧?！?

走出公司大樓時，晚風卷著寒意撲過來。林遠摸了摸口袋，那30塊還在，可附近的便利店都關了門。他沿著馬路慢慢走，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又被路過的車碾碎。

回到出租屋，房東的短信又追了過來：“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前不交房費，直接換鎖?！?

林遠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母親發來的：“小遠，你弟要買輔導資料，家里錢不夠了……”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才回復：“媽，明天我想辦法打過去。”

放下手機，他從抽屜里翻出那塊灰撲撲的玉佩——是前幾天整理行李時翻出來的，當時隨手扔在了抽屜里。冰涼的觸感貼著掌心，像一塊不會融化的冰。他捏著玉佩，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泛起魚肚白，才慢慢站起身——他得去跟樓下的大爺借點錢，先把房租交了。

至于那份在星辰科技的臨時活計，他不知道能做多久。但至少現在，他還能攥著那張紅色的胸牌，在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里，做一個沉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