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醫(yī)院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傷痕。溫婉站在走廊盡頭，看著祁琛挺拔的背影凝固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窗前。他已經(jīng)這樣站了三個小時，一動不動，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

祁宏山的心臟病發(fā)作得很突然。就在祁琛公開宣布放棄繼承權的第二天，老爺子在董事會上當場倒下，至今昏迷不醒。媒體將這場變故渲染成“不孝子氣病老父“的倫理大戲，祁氏的股價應聲暴跌。

“溫小姐。“

溫婉轉身，看見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醫(yī)生向她走來。“張教授。“她認出了祁琛的前心理醫(yī)生。

“能借一步說話嗎？“張教授的眼神中帶著某種憐憫。

溫婉跟著他來到一間空置的診室。窗外雨勢漸大，雨滴拍打玻璃的聲音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祁琛最近情況如何？“張教授開門見山。

溫婉攥緊了手中的包帶：“他...在努力控制情緒。“

“停止服藥了？“

溫婉心頭一跳。她確實注意到祁琛最近沒再服用氯硝西泮，書房抽屜里的藥瓶已經(jīng)空了許久。“您怎么知道？“

“典型的祁琛作風。“張教授苦笑，“當他感覺好轉，第一件事就是停藥。“他遞給溫婉一份文件，“這是他兩周前的體檢報告。肝功能已經(jīng)出現(xiàn)損傷，再這樣下去...“

溫婉接過文件，密密麻麻的醫(yī)學術語中，“藥物性肝損傷“幾個字格外刺眼。她的指尖開始發(fā)抖：“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因為他不想讓你擔心。“張教授嘆了口氣，“溫小姐，我必須坦白——我不贊成你們的關系。不是出于職業(yè)偏見，而是祁琛的病情比你想象的更復雜。“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份陳舊檔案，翻開其中一頁。溫婉看到一張少年祁琛的照片，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十五歲目睹母親自殺后，他一度完全喪失語言能力。“張教授輕聲說，“后來雖然康復，但情感認知始終存在障礙。他不懂什么是健康的愛，只會用極端的方式表達依戀。“

溫婉的視線模糊了。照片中的少年與現(xiàn)在那個為她撐傘、為她下廚的男人重疊在一起，胸口泛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他現(xiàn)在很危險。“張教授合上檔案，“壓力、停藥、加上父親的病情...隨時可能崩潰。而當他崩潰時，傷害的往往是最在乎的人。“

最后一句話像一把冰錐刺入溫婉心臟。她想起巷子里那個差點打死醉漢的祁琛，會議室里拿著瓷片威脅供應商的祁琛...如果那種失控針對她？

“您的建議是？“

“暫時分開。“張教授的聲音近乎殘忍的平靜，“至少等他接受完新一輪治療。“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溫婉機械地點點頭，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走出診室時，祁琛正倚在走廊墻上等她。白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身上，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三天沒刮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憔悴又危險。

“醫(yī)生說了什么？“他伸手想碰她的臉，又在半空中停住。

溫婉下意識后退半步。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祁琛的眼神瞬間暗了下來。

“沒什么，例行檢查。“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你父親怎么樣？“

“老樣子。“祁琛揉了揉太陽穴，“董事會那群禿鷲已經(jīng)開始討論接管事宜了。“

溫婉知道祁琛這幾天幾乎沒合眼，白天處理公司危機，晚上守在醫(yī)院。她應該抱住他，安慰他，而不是在這種時刻雪上加霜。但張教授的警告言猶在耳...

“祁琛。“她深吸一口氣，“也許我們該...冷靜一段時間。“

空氣瞬間凝固。祁琛的表情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

“什么意思？“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你父親病了，公司一團糟，我們的事又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溫婉語無倫次地解釋，“也許分開對彼此都好...“

“看著我。“祁琛突然命令道，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這是你的真心話？“

溫婉從未見過這樣的祁琛——灰眸中燃燒著某種瀕臨崩潰的瘋狂，像是懸崖邊搖搖欲墜的巨石。她想起張教授說的“傷害最在乎的人“，心臟狠狠揪緊。

“是。“她咬牙撒謊，“我受不了這種壓力了。“

祁琛的手突然松開，踉蹌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擊中。“我明白了。“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如你所愿。“

他轉身走向電梯，背影挺拔如松，沒有一絲動搖。只有溫婉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像是竭力壓抑著什么即將爆發(fā)的怪物。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溫婉終于崩潰地蹲在地上，無聲的淚水打濕了前襟。

接下來的一周，溫婉把自己埋在工作里。祁琛如人間蒸發(fā)，沒有電話，沒有短信，連那輛熟悉的邁巴赫也不再出現(xiàn)在工作室樓下。只有每天清晨準時送達的白玫瑰提醒著她，那個偏執(zhí)的男人仍然在某個角落注視著她。

“你確定要這樣？“林妍遞來熱可可，擔憂地看著她，“我看得出你很難過。“

溫婉搖搖頭，不想解釋那張少年祁琛的照片，也不想解釋張教授的警告。她只是機械地畫著設計圖，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痙攣。

第八天早晨，溫婉剛到工作室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蘇媛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同事們交頭接耳。

“怎么了？“她疲憊地問。

蘇媛默默遞過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則爆炸性新聞：《祁氏集團太子爺另結新歡，深夜密會名媛周雨柔》。配圖中，祁琛與周雨柔在高級餐廳相對而坐，周雨柔正親昵地為祁琛整理領帶。

溫婉的血液瞬間凝固。這不可能是真的。除非...祁琛的病情已經(jīng)嚴重到需要回到周雨柔身邊尋求穩(wěn)定？

“溫婉？你還好嗎？“蘇媛?lián)鷳n地問。

“我沒事。“溫婉聽見自己說，聲音遙遠得像來自另一個星球，“我們早就分手了。“

她轉身走進辦公室，鎖上門，然后滑坐在地上，抱緊雙膝。平板電腦上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祁琛任由周雨柔碰他，而他曾說過“誰都不能碰你“。

手機突然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溫婉點開，是一段模糊的視頻：酒店走廊里，祁琛摟著周雨柔的腰走進房間。拍攝時間是昨晚十一點十七分。

溫婉的胃部一陣絞痛。她應該感到憤怒，感到背叛，但奇怪的是，占據(jù)她內心的竟是一種詭異的解脫感——至少這樣，祁琛能得到他需要的幫助，而不用再為她這個負擔所累。

下午三點，溫婉正在整理設計稿，前臺通知她有訪客。推開門，她愣住了——周雨柔站在門口，一身香奈兒套裝，紅唇如血。

“聊聊？“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關于祁琛。“

溫婉本想拒絕，但某種自虐般的沖動讓她點了點頭。

咖啡廳里，周雨柔優(yōu)雅地攪動著咖啡，眼神中帶著勝利者的憐憫。“他回到我身邊了。“她開門見山，“一直如此。每次發(fā)病，最后都是我來收拾殘局。“

溫婉的手指緊緊攥住杯柄：“恭喜。“

“別裝了。“周雨柔冷笑，從文件袋中抽出一沓照片推過來，“看看你所謂的愛人真實的樣子。“

照片上是不同時期的祁琛——在心理診所崩潰大哭，在酒吧爛醉如泥，甚至有幾張是他手腕上鮮血淋漓的割痕。最令人心驚的是一張近期照片，祁琛站在醫(yī)院天臺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一只腳已經(jīng)跨過護欄。

“這是他上周拍的。“周雨柔輕聲說，“就在你拋棄他之后。“

溫婉的呼吸停滯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祁琛，脆弱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他一直這樣。“周雨柔繼續(xù)道，“只是在你面前偽裝得很好。知道為什么嗎？“她俯身向前，“因為他害怕嚇跑你，就像他母親當年被嚇跑一樣。“

溫婉猛地抬頭：“什么意思？“

“祁林月不是自殺。“周雨柔的聲音降至耳語，“是被祁宏山逼死的。她受不了丈夫的控制和暴力，想帶著祁琛逃走，結果...“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祁琛親眼目睹了一切。從那以后，他就分裂成了兩個人——表面完美的商業(yè)天才，內心卻是個隨時會崩潰的瘋子。“

溫婉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張少年祁琛的照片，胸口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現(xiàn)在很危險。“周雨柔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藥物、酒精、加上自毀傾向...如果不是我及時發(fā)現(xiàn)，他可能已經(jīng)...“她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你想要什么？“溫婉嘶啞地問。

“永遠離開他的生活。“周雨柔遞過一張支票，“五百萬，足夠你出國重新開始。“

溫婉看都沒看支票一眼：“我不需要你的錢。“

“那就當是為了他好。“周雨柔的眼神變得銳利，“你出現(xiàn)前，他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三年。而現(xiàn)在...“她指了指那些可怕的照片，“你才是引發(fā)他病發(fā)的誘因。“

這句話像一把刀，精準刺入溫婉最脆弱的地方。張教授說過同樣的話——“傷害的往往是最在乎的人“。

“我會考慮。“她艱難地說。

周雨柔滿意地笑了，起身前又丟下一枚炸彈：“對了，祁琛讓我轉告你，他同意終止'星月'系列的合作。所有設計稿已經(jīng)送回祁氏了。“

溫婉愣在原地。“星月“系列是她傾注心血的作品，更是以祁琛母親的遺物為核心設計的。他怎么可能就這樣放棄？

回到工作室，溫婉發(fā)現(xiàn)氣氛更加詭異。同事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到她立刻散開。

“到底怎么了？“她疲憊地問蘇媛。

蘇媛咬著嘴唇：“工作室昨晚進賊了...保險柜沒事，但'星月'系列的所有設計原稿都不見了。“

溫婉如遭雷擊。她沖進辦公室，翻遍每個抽屜——那些她熬了無數(shù)個夜晚完成的手稿，那些與祁琛共同打磨的設計，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手機再次震動，又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這次是一張照片：祁琛的辦公室抽屜里，赫然躺著一疊眼熟的設計圖紙。

溫婉的世界轟然崩塌。

當晚，她獨自在工作室買醉。酒精無法麻痹胸口的劇痛，反而讓那些畫面更加清晰——祁琛與周雨柔的親密照，祁琛站在天臺邊緣的絕望表情，還有那些被鎖在他抽屜里的設計稿...

門鈴突然響起。溫婉搖搖晃晃地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周謹，祁琛的助理。

“溫小姐。“他神色凝重，“祁總失蹤了。“

溫婉的酒瞬間醒了大半：“什么意思？“

“他今天沒去公司，手機定位顯示在城東廢棄工業(yè)區(qū)。“周謹遞給她一張紙條，“這是他辦公桌上發(fā)現(xiàn)的。“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告訴溫婉，我放手了。」

溫婉的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那些天臺照片、自殘照片在腦海中閃回，與“我放手了“四個字交織成最可怕的聯(lián)想。

“工業(yè)區(qū)...具體位置知道嗎？“

周謹點點頭：“他的車停在老紡織廠附近。那里有祁家以前的倉庫，祁總小時候經(jīng)常...“

“帶我去！“溫婉幾乎是在尖叫，“現(xiàn)在！“

雨夜的工業(yè)區(qū)像一座鬼城。廢棄的廠房在閃電中投下猙獰的陰影，積水的地面映出扭曲的倒影。周謹?shù)能噭偼Ｏ拢瑴赝窬蜎_了出去，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水坑里。

“祁琛！“她的呼喊被雷聲吞沒。

遠處一棟低矮倉庫亮著微弱的燈光。溫婉跌跌撞撞地跑去，推開銹跡斑斑的鐵門——

倉庫中央，祁琛獨自坐在一張古董設計臺前，臺面上散落著“星月“系列的設計稿和那顆星光祖母綠。聽到聲響，他緩緩抬頭，灰眸中閃爍著瀕臨崩潰的瘋狂。

“你來了。“他輕聲說，聲音嘶啞得不似人聲，“我就知道周謹會找你。“

溫婉這才注意到祁琛的狀態(tài)有多糟——雙眼布滿血絲，臉色蒼白如紙，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但最令人心驚的是他右手握著的裁縫剪刀，正是設計臺上用來修剪圖紙的那把。

“祁琛...“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把剪刀放下好嗎？“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剪刀，突然笑了：“像母親那樣？“笑聲中帶著令人心碎的哽咽，“不，溫婉。我沒那么懦弱。“

“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要修正一個錯誤。“祁琛拿起設計稿，剪刀毫不猶豫地裁了下去，“'星月'系列不該存在。它是個詛咒，就像母親所有的設計一樣。“

溫婉倒吸一口冷氣。那些傾注了她全部心血的設計，正在祁琛手中化為碎片。

“住手！“她沖上前想搶過圖紙，卻被祁琛一把抓住手腕。

“為什么？“他逼視她的眼睛，呼吸中帶著威士忌的灼熱，“你已經(jīng)不要它們了，就像不要我一樣。“

“我沒有不要你！“溫婉的眼淚終于決堤，“我是怕傷害你！張教授說...“

“張教授？“祁琛的表情變得猙獰，“那個被我父親收買的混蛋？“他松開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錄音筆按下播放鍵。

張教授的聲音清晰地傳出：「...祁董事長放心，我會說服溫小姐離開。精神病人的伴侶通常都會成為暴力受害者，這個數(shù)據(jù)很好用...」

錄音結束，祁琛的眼神近乎絕望：“現(xiàn)在你明白了？我父親和周雨柔聯(lián)手設計了這個局。那些照片、視頻全是偽造的，連周謹都被收買了...“

溫婉的世界天旋地轉。她突然想起周雨柔說的“祁林月是被逼死的“，想起設計稿神秘消失又出現(xiàn)在祁琛抽屜里，想起所有事情巧合得不像真的...

“那...這些設計稿？“她顫抖著指向滿桌碎片。

“我昨晚就發(fā)現(xiàn)失竊了，追蹤到是周雨柔指使人干的。“祁琛的聲音漸漸平靜，“她打算把它們賣給祁氏的競爭對手，所以我不得不...“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毀了它們。寧可消失，也不能落到那些人手里。“

溫婉終于明白了。這不是自毀，而是一場絕望的保護。就像他母親當年毀掉自己的設計一樣。

“對不起...“她哽咽著上前，輕輕抱住祁琛，“我應該相信你的。“

祁琛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后劇烈顫抖起來。剪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緊緊回抱她，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我試過放手...“他的聲音破碎不堪，“但做不到，溫婉。你就是我的病，也是我唯一的藥。“

窗外的暴雨仍在繼續(xù)，但倉庫里，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彼此。溫婉捧起祁琛的臉，輕輕吻去他眼角的淚水。

“我們回家。“她輕聲說。

祁琛的回答是一個幾乎窒息的擁抱。在他身后，設計臺的抽屜半開著，露出一份電休克治療同意書——簽署日期是明天，已經(jīng)被他撕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