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漣漫不經心地搖晃著手中那只瑩潤剔透的羊脂玉瓷瓶,語氣帶著幾分不忿:“桃夭姐姐,你同那女人交情可真是深厚,為她這般盡心竭力。依我看,她那樣的妖怪,慣會仗著修為高深欺凌弱小,死了反倒清凈。”桃夭聞言,腳步倏然頓住。身后的赤漣心頭一緊,以為突遇險情,立刻將瓷瓶小心翼翼地收進懷中,屏息凝神。然而片刻的寂靜之后,只聽見前方傳來桃夭平靜卻無比堅定的聲音:“姜隰于我,是生死相交的摯友。她的性命,珍貴萬分。對你而言,或許只怨她阻了你化龍的機緣,可她所為,皆是為你考量。待你再見她時,自會明白。”一番話落,兩人再無言語,沉默如影隨形,恰似腳下這無盡沙土旱地的荒蕪景象,一路延伸。
這般沉默地行路,終是抵達了一處繁華喧囂的集鎮。此地雖深陷干旱沙漠的包圍,卻因是茫茫沙海中唯一的大型補給點,又毗鄰前線兩國交戰的區域,竟奇跡般地催生出一個藥鋪林立、競爭異常激烈的奇特景象。各家鋪面鱗次櫛比,空氣中彌漫著混雜的藥香與人聲的嘈雜。“姐姐你快看!”赤漣率先打破了兩人間的僵局,語調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輕松,隨手拿起一旁攤販擺著的金瘡藥瓶,“這瓷瓶,跟你的那只好像啊!”聽見赤漣的話語,桃夭順勢停下腳步,目光落在赤漣手中的瓷瓶上,仔細端詳著那相似的釉色與器型。她唇邊剛漾起一絲笑意,欲要夸贊赤漣眼尖,卻被身后另一個攤販的高聲吆喝驟然打斷:“兩位貴客!不如來瞧瞧咱家的藥!比他那兒的,便宜足足七八成哩!”
被搶了生意的攤主頓時火冒三丈:“你這是什么意思!這個月你截了我多少單生意!客人還沒嫌貴,你倒在這兒瞎湊什么熱鬧!”眼見兩人臉紅脖子粗,就要吵嚷起來,赤漣不耐地皺起眉頭,揚聲打斷:“你們可真有意思!一樣的藥,還能賣出兩種天差地別的價錢?怕不是串通一氣,專騙我們這些外鄉人吧?姐姐,我們走,別上了他們的當!”那兩名攤販聽得赤漣這番誅心之言,竟不再推銷藥物,反而雙雙上前,攔住赤漣與桃夭的去路,一臉憤慨。
其中一人拍著胸脯,義正詞嚴:“小子!你這話說得忒不中聽!醫者父母心,最講仁德!像那種以次充好、坑蒙拐騙的勾當,我是斷然不屑做的!”另一人則目光灼灼地盯著桃夭,語氣激昂:“醫者仁心,若做出的藥普羅大眾都用不起,那還有何存世之理?這位小姐您可要明鑒,在下最是痛恨這等黑心藥商,是斷不會與之為伍的!”赤漣懶得理會這二人唱戲般的爭執,冷哼一聲,拉著桃夭的衣袖,用力撥開他們的阻攔,將身后那斷斷續續、愈發激烈的爭吵聲遠遠甩開。
兩人走遍整個市集,所見情形幾乎如出一轍:藥鋪鱗次櫛比,但所售之藥,要么品質上乘但價格高昂令人咂舌,要么標榜的價格低廉卻總讓人心生疑慮。初入市集時的不快,漸漸被這市井的喧鬧與新奇沖淡,赤漣又恢復了少年心性,變得歡快起來,東瞅瞅西看看,不知不覺間,兩人竟拐進了一條幽深僻靜的小巷。
巷子兩旁多是低矮破舊的土房,墻體斑駁剝落,露出內里的黃泥,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在風中簌簌作響,仿佛隨時會被掀飛。空氣中彌漫的并非尋常居民區的煙火氣息,而是各種或濃郁或苦澀的藥味混雜,一股陳年草藥的氣息直沖鼻端,夾雜著些許霉腐的味道,令人呼吸不暢。赤漣好奇地隨意敲開一戶人家的門扉,木門吱呀作響,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刺耳,開門的是一位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她身形瘦小,衣衫打著補丁,袖口磨得發白,見到桃夭二人,臉上立刻露出警惕,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瞳孔里映著陌生人的影子,她下意識后退半步,扭頭便朝屋內大喊:“娘!是兩位生面孔!快來看看!”
隨即,屋內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急促咳嗽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桌椅碰撞的雜亂聲響,仿佛有人在掙扎著起身。很快,一位衣著襤褸、面帶病容的婦人出現在門邊,她面色蠟黃,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呼吸急促,迅速將小女孩拉至身后護住,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孩子的胳膊,同樣用警惕而疲憊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桃夭與赤漣,聲音沙啞地問道:“你們是誰?來這窮地方做什么?這里可不是外鄉人隨便逛的。”桃夭微微欠身,溫言道:“小女子冒昧打擾了。我與小弟是外鄉人,見這巷子幽靜雅致,一時不慎走了進來。如今天色將晚,實在尋不到出路,故而來此問路,還望大姐指點一二。”婦人聞言,緊繃的神色幾乎是瞬間松弛下來,臉上甚至擠出一絲樸實的笑容,皺紋舒展,主動邀請道:“原來如此。快請進屋喝口水歇歇腳吧,待會兒我帶你們出去,這巷子彎彎繞繞的,容易迷路。”
進屋后,狹小的土屋昏暗潮濕,僅有一扇小窗透進微弱光線,墻角堆著些雜物,破舊的竹筐和生銹的鐵鍋散落一地,空氣中塵埃浮動。桃夭的目光立刻被土灶旁正煎煮著的藥罐吸引,罐口冒著白氣,濃郁的藥味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幾乎令人窒息,藥汁咕嘟作響,散發出一股苦澀的焦糊氣息。她關切地問道:“您這是染了風寒?但觀您氣色,似是沉疴已久,眼瞼泛青,嘴唇干裂,若再拖延下去,恐怕要釀成肺疾了。這藥,是才買到的?聞起來倒是新鮮。”婦人嘆了口氣,語氣充滿無奈,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指節泛白:“姑娘有所不知,我們這地方偏僻得很,藥材運進來路途遙遠,花費極大。唉,多虧了那位錢神醫,時常仗義疏財,用他自己的銀錢補貼,把藥價壓低些,我們這些窮苦人家才勉強有藥可吃,有個指望,不然早熬不住了……”一旁的小女孩忍不住插嘴,帶著孩子氣的抱怨,小嘴撅得老高,聲音尖銳:“可吃了這么久也不見好!娘的咳嗽反倒更厲害了!花的錢加起來,都快夠買鄧爺爺家那貴藥了!錢神醫的藥總是不頂用!”
“家中可是來了客人?”一道渾厚卻透著疲憊的男聲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踏入房中,男人身形佝僂,衣衫沾滿泥灰,褲腿上沾著草屑,一股濃重的汗酸味也隨之彌漫開來,讓這本就狹小的一室居更顯逼仄,他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動。婦人與小女孩連忙起身相迎,婦人向男人——顯然是家里的頂梁柱——低聲解釋了桃夭與赤漣的來由,聲音壓得極低,男人默默點頭,眼神里滿是愁苦,額頭的汗珠順著皺紋滑落,在昏暗光線下閃著微光。在簡短的寒暄過后,男人只是粗聲說了句“天快黑了,路上小心”,桃夭與赤漣便起身告辭,婦人送他們到門口。就在小女孩關上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的瞬間,兩人似乎隱約聽見屋內傳來壓抑的爭吵聲:“……家中就你和小花兩個婦孺在家,若是那些放債的兇神惡煞尋上門來,咱們拿什么擋?這藥錢又欠下了……”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東西強行捂住。兩人沿著來路走出小巷時,天色已然暗沉下來,暮色四合,巷子里更顯死寂,只有遠處的幾聲犬吠打破沉寂,冷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這片土地的沉重。
隨意找了一家客棧落腳,客棧簡陋異常,屋檐下蛛網密布,墻壁斑駁,透著一股陳年的霉味,床板硬實得硌人,躺上去連翻身都覺不適。晚飯時分,桌上僅擺著兩碟清湯寡水的小菜,赤漣皺著眉頭,草草扒拉了幾口飯,滿腹疑惑地問:“桃夭姐姐,那婦人吃的藥,依我看方子是對癥的,藥材配伍也合乎醫理,可為何吃了這么久,竟毫無起色?莫非其中另有蹊蹺?”桃夭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放下筷子,指尖輕輕摩挲著粗糙的碗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反問道:“赤漣,可想演一出戲文里那劫富濟貧的江洋大盜?既能解人危難,又能探明真相。”赤漣聞言,眼眸瞬間迸發出異樣興奮的光彩,如星火燎原,他用力點頭,拳頭不自覺地握緊,骨節咯咯作響,聲音里透出躍躍欲試的沖動:“姐姐此言妙極!這等懲奸除惡之事,我赤漣豈能錯過?”
終于到了次日,天色微明,薄霧籠罩街巷。桃夭換上了一身華貴異常的錦緞衣裙,裙擺繡著繁復的金線牡丹,流光溢彩,襯得她身姿婀娜,宛若天仙下凡。她獨自一人,蓮步輕移,款款走進一家裝潢氣派的藥鋪,店內檀香繚繞,藥柜高聳入頂,彌漫著濃郁的藥草氣息。“掌柜何在?”她揚聲問道,聲音帶著幾分矜持與威嚴,回蕩在空闊的廳堂。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錢掌柜)聞聲從高高的柜臺后轉出,步履蹣跚,恭敬地作揖道:“貴客臨門,小老兒有失遠迎。小姐氣度不凡,定是富貴人家,不知可是要買藥?”
桃夭微微頷首,眉宇間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憂慮,語氣卻透著財大氣粗的底氣:“家中人口眾多,老少十余口,近日不幸染了風寒,竟齊齊發作,咳喘不止。聽聞鄧掌柜家的藥乃是上品,救苦濟世,只是……唉,用量實在太大,算下來每日耗費數十兩銀子,頗不劃算。聽聞錢掌柜您這里價格公道,童叟無欺,特來瞧瞧。不過我要的量甚大,足有三大車,來時匆忙又未帶仆從搬運,不知掌柜可否行個方便,派幾名學徒隨我一同押送藥材回府?也好一并結算藥錢,免得來回奔波。”錢掌柜眼中精光一閃,臉上堆滿熱切的笑容,搓著手道:“這自是極好,極好!小姐如此信任小店,小老兒感激不盡。只是……恕小老兒眼拙,不知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瞧著面生得很,還望賜教。”
桃夭從容應對,目光平靜如水,不見半點波瀾:“我家是剛從京城遷來此地的商賈,家父半生經商,積攢了些薄產,如今算是告老在此頤養天年,府邸便在城南新購的宅院。”錢掌柜連連點頭,笑容更盛,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如枯樹皮般深刻:“原來如此,貴府新遷,難怪難怪。小姐放心,小老兒這就讓店里幾個得力學徒替您跑一趟!他們都是手腳勤快、辦事牢靠的。”說著便高聲招呼幾名身強力壯的學徒過來,他們動作利索,手腳麻利地開始打包堆積如山的藥材,藥包很快壘成小山,麻繩捆得結結實實。
待一切妥當,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陽光漸烈,街市喧囂漸遠。在桃夭的引領下,隊伍行至一處人煙稀少的偏僻之地,四周荒草叢生,枯枝橫斜,風聲呼嘯如鬼哭狼嚎。驟然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一個滿臉絡腮胡、作盜匪打扮的剽悍青年(赤漣)猛地從沙丘后跳出,摸著自己黏上去的假胡子,故意發出猥瑣的笑聲,高聲念著那經典的切口:“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誰料那些學徒竟毫無懼色,對視一眼后,反而默契地抽出暗藏的短棍,眼神兇狠,齊聲發喊:“賊子休得猖狂!”一同朝赤漣猛撲過去,招數狠辣,直取要害,棍風呼嘯,卷起塵土!一場激烈的纏斗瞬間爆發,棍影翻飛如雨,塵土飛揚彌漫。這幾個學徒身手竟相當不錯,進退有度,配合也頗為默契,棍法凌厲,顯然并非普通伙計,倒似江湖打手。激戰數回合后,赤漣故意賣個破綻,佯裝不支,學徒們攻勢更猛。終究是赤漣技高一籌,覷準一個空檔,猛地發力,內力涌動,卷起一陣更猛烈的狂風,裹挾著那幾大包藥材,如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地狼藉的腳印和散落的草屑。
眾人狼狽不堪地回到藥鋪,學徒們衣衫破爛,氣喘吁吁,臉上青腫交加,顯是吃了暗虧。桃夭一臉驚魂未定,纖手輕撫胸口,將路上遭遇“悍匪”劫掠的經過添油加醋地重述一遍,言語間充滿了后怕與對“悍匪”兇殘的控訴,聲音微顫:“那賊子兇悍異常,手持大刀,險些傷了我等性命,藥材全被卷走,分文不剩!”在幾名學徒心有余悸的作證下,錢掌柜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眼中閃過一絲兇厲的寒光。他強壓著怒火,假意安慰了桃夭幾句:“小姐受驚了,都是小店疏忽,改日定當補償。”便匆匆打發她離開了店鋪,門簾摔得噼啪作響,震得藥柜微顫。
桃夭甫一離開藥鋪,便迅速與早已等候在外的赤漣會合,兩人閃入一條暗巷,巷內陰冷潮濕,墻角苔蘚叢生。“如何?”桃夭低聲問道,眼神銳利如刀。赤漣撇撇嘴,指著腳邊幾個解開的大藥包,聲音帶著冷嘲:“那些學徒,剛才與我交手時,招招都是要命的狠手,專攻要害,哪有一星半點懸壺濟世醫者的樣子!分明是訓練有素的打手。喏,還有這些藥,”他隨手抓起一把藥材攤在掌心,只見枯黃發黑,蟲蛀處處,霉斑點點,“盡是些劣質貨色,有些甚至都生蟲發霉了,一股子刺鼻的霉味!那錢神醫,哼,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桃夭輕嘆一聲,指尖捻起一片霉變的草藥,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兩人心中已有定論。又過了幾日,一則消息在集市上炸開了鍋:鄧老頭竟被錢掌柜一紙訴狀告上了衙門!公堂之上,兩位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掌柜唇槍舌劍,互相攀咬揭短,唾沫橫飛。由于兩人財力雄厚,背后各有倚仗,審案的官員一時竟有些束手束腳,任由兩人自由發揮。堂審亂哄哄一片,不知是誰在情急之下,脫口吼了一句:“我鄧某至少不曾干過那放印子錢逼得人家破人亡的缺德事!”此言一出,如同火星濺入油鍋!堂下旁聽的百姓一片嘩然,議論聲如潮水般涌起,錢掌柜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眼見圍觀百姓越聚越多,群情激憤,堂上那驚堂木被猛地一拍,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旁邊師爺慌忙附在官員耳邊急促低語了幾句。只見那官員神色幾變,最終猛地挺直腰板,擺出一副正大光明、鐵面無私的模樣。在官威的震懾和民意的壓力下,案情急轉直下。最終,竟審出鄧掌柜長期壟斷藥材運輸道路、哄抬藥價牟取暴利的罪行;而錢掌柜則被坐實了非法放貸、盤剝百姓,以及以次充好、售賣劣藥草菅人命的惡行。鐵證如山,兩人雙雙認罪,癱軟在地。
官府雷厲風行地查抄了二人的全部家產,箱籠堆積如山。桃夭與赤漣便在此地多逗留了些時日,免費為貧苦百姓看診施藥,藥攤前人潮涌動。一時間,許多秉持良心的小藥鋪也如雨后春筍般開了起來,藥材市場不再被一兩家巨頭壟斷,藥價漸趨平穩,百姓臉上有了笑容。此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
然而,桃夭隨身攜帶的那件神秘法器“日月輪”,卻始終沉寂著,沒有任何反應。直到不久之后,一家名為“百草閣”的新藥鋪高調開張,門面金碧輝煌。它以雄厚的財力為后盾,以極其強勢的姿態,用低價傾銷和暗中打壓的手段,瘋狂擠壓著其他小藥鋪的生存空間,小店主們愁容滿面。它所展現出的貪婪與霸道,仿佛是昔日錢掌柜與鄧掌柜的結合體。桃夭與赤漣冷眼旁觀,心頭雪亮。尤其是當桃夭回想起那日公堂之上,那位“青天大老爺”在師爺低語后驟變的貪婪嘴臉時,一個清晰的脈絡在腦中浮現。就在這明悟的瞬間,沉寂已久的日月輪終于發出了微弱卻清晰的震動與溫熱,如春水初融!
這日清晨,桃夭與赤漣下榻的客棧門外,竟聚集了十多位愁眉苦臉的小藥鋪掌柜,他們衣著樸素,神情焦慮。兩人推門而出,掌柜們如同見到了主心骨,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訴苦,聲音嘈雜。原來他們正準備聯合署名,向官府上書,痛陳百草閣的壟斷惡行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結,懇請官府主持公道,恢復市場秩序。
“上書固然必要,但恐非長久之計。”桃夭聽完眾人訴求,沉吟片刻,清澈的目光掃過眾人,“諸位掌柜,與其將希望盡數寄托于官衙,不如我們自救。”她緩緩道出心中計策:“其一,諸位可立即成立‘藥行會’,訂立行規。約定各類藥材的最高與最低限價,避免惡意競價或哄抬,既保本行生計,亦保百姓用藥。百草閣若再惡意低價,便是公然違反行規,自絕于同行。”
“其二,”她目光轉向幾位信譽卓著的老掌柜,語氣懇切,“煩請幾位德高望重的老掌柜牽頭,聯絡周邊可靠的藥農,簽訂長期供藥契約,保證穩定、優質的藥材來源,削弱百草閣對上游的控制。”
“其三,更為關鍵,”桃夭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如寒霜拂面,“我們需派人暗中查證,百草閣低價傾銷的藥材來源是否合法?其背后資金是否與之前查抄的贓款有關?若能尋得實證,連同其逼迫小藥鋪關門、意圖壟斷的惡行一并記錄在案,形成鐵證。屆時,無論是行會內部施壓,還是再次呈遞官衙,皆可立于不敗之地。”
“其四,行會需設立監察之職,由諸位輪流擔任或公推賢能,專司巡查各家藥材品質與價格,確保行規執行,杜絕以次充好,取信于民。品質與信譽,方是立身之本。”
“最后,”她看向客棧外熙攘的街道,陽光灑落,“行會可定期在集市顯眼處張貼主要藥材的‘行會公定價’,讓百姓周知何為合理藥價。同時,設立平價藥攤,專售百姓常用藥材,薄利多銷,既惠及貧苦,亦可鞏固民心,對抗百草閣的傾軋。諸位以為如何?”
眾掌柜聽完這周密的自救之策,眼中絕望漸退,希望復燃,紛紛點頭稱是,摩拳擦掌準備依計而行,氣氛熱烈。就在眾人達成共識、誓言同舟共濟的剎那,桃夭發間的日月輪發簪驟然爆發出璀璨柔和的光芒!那光芒脫離法器,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于半空中緩緩流轉凝聚,最終化為了一株散發著溫潤光澤、根須虬結、葉片青翠的甘草虛影,光華流轉。虛影緩緩下沉,無聲無息地沒入客棧門前干燥的沙地之中,沙粒仿佛被浸潤。
桃夭心有所感,俯身凝視那片沙地,輕聲道:“日月輪顯圣,化此甘草為靈根,自此扎根于此,汲取此地藥氣與商道正念,將世代守護此方集市,調和百藥,平衡商賈之氣。”她抬起頭,目光掃過仍沉浸在震撼中的眾位掌柜,鄭重道:“我與諸位約定,百年之后,待此靈根成熟,我必當再來此處,取走這株守護甘草。望諸位掌柜秉持今日初心,護持此方藥市清明。”眾掌柜神情肅穆,紛紛作揖應諾,誓言鏗鏘。
桃夭與赤漣相視一眼,轉身匯入集市的人流,悄然離去,衣袂飄飄。風沙拂過,客棧門前那片沙地,似乎隱隱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充滿生機的綠意,如春芽初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