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雪粒砸在防御工事上,李龍抹了把結霜的眉毛。工事里沙袋滲出的雪水已經漫過腳踝,小山東正用刺刀挑開被彈片劃破的帆布。“連長,這樣撐不住!”他話音未落,一發炮彈在三十米外炸開,氣浪掀飛了剛搭好的遮雨棚。
李龍抓起沖鋒槍往工事邊緣挪:“把背包布都扯下來!”王步已經解開了自己的綁腿,灰藍色布料在風中獵獵作響。林文斌抱著從彈藥箱拆下的鐵皮,用戰術筆在表面刻出防滑紋路。當第三塊鐵皮嵌進雪堆時,遠處傳來坦克履帶的碾軋聲。
炮擊沒有停歇的跡象,每一波都比前一次更近。李龍伏在雪堆后,耳朵貼著凍土,能聽出炮彈落點的節奏變了——不再是無差別覆蓋,而是有意識地壓縮陣地縱深。他抬頭看了眼天,云層壓得很低,月光偶爾從裂隙中透下,照在歪斜的旗桿上。那面軍旗還在,只是邊緣已經燒焦,像被火舌舔過。
“炮停了。”王步低聲說。
不是停了,是換方式了。
緊接著,探照燈亮了。三道光柱掃過陣地,交叉鎖定在中央指揮所的位置。李龍立刻揮手,戰士們趴進戰壕,連呼吸都放輕。光柱來回掃了兩輪,然后熄滅。片刻后,遠處傳來腳步聲,整齊、密集,正從三個方向壓上來。
“子彈還有多少?”李龍問。
林文斌從懷里掏出彈藥袋,倒出來數了數:“每人三發,加上備用的,總共不到五十。”他頓了頓,“手雷只剩三枚,炸藥包全毀了。”
李龍沒說話,手指在槍管上滑了一圈。他能感覺到金屬的冷,也能感覺到自己左頰那道疤在跳。老傷裂開了,血順著下頜流進衣領,但他沒去擦。
“王步。”
“在。”
“把卡賓槍綁樹杈上,架高點,別讓他們摸清我們火力點。”
王步點頭,拖著槍往側坡爬。他剛翻過雪堆,就聽見前方傳來金屬碰撞聲——美軍已經開始布設機槍陣地。他咬住后槽牙,把槍管卡進樹杈縫隙,用背包繩纏緊。做完這些,他從懷里摸出那個紅薯,看了兩眼,塞進林文斌手里。
“留著,一會兒拼刺刀前吃一口。”
林文斌沒推辭,收進衣袋。
李龍站起身,走到戰壕最前沿。他摘下鋼盔,扔給小山東:“傳令,所有人卸下背包,輕裝準備白刃戰。”又轉向周紅梅,“醫療包里的磺胺粉呢?”
周紅梅從藥箱底層掏出一包粉末:“還有半袋,但沒瓶子裝。”
“用空罐頭。”李龍接過粉,蹲下身,從燒塌的灶臺里摳出半截玻璃瓶,“倒進去,加點酒精,封口。”他把做好的燃燒瓶遞給身邊戰士,“一人一個,等他們沖到二十米內再扔。”
周紅梅看著他手指被玻璃劃破,血混進藥粉里,也沒停下。她沒說話,只是默默把最后一卷繃帶塞進他腰帶。
第一波美軍沖到五十米時,林文斌扔出了第一個燃燒瓶。瓶子在空中劃出弧線,落地炸開一團橘紅火焰。兩個美軍士兵慘叫著倒地翻滾,火順著他們的大衣燒上去。緊接著,第二瓶、第三瓶接連投出,陣地前騰起三處火墻。
可敵人沒退。他們踩著同伴的尸體繼續前進,槍聲密集如雨點。一發子彈擦過李龍耳側,他撲倒在地,順勢滾進戰壕。抬頭時,看見王步正用刺刀鉤住一名美軍鋼盔,借力一拽,對方踉蹌前撲,被埋伏在后的戰士用槍托砸中后腦。
“左翼壓上!”李龍吼。
沒人回應。
不是不聽令,是沒人能動了。
七班的戰士全倒在了東側坡,六班只剩兩個還能站穩的。劉大勇靠在彈藥箱上,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只用手拼命拍地。周紅梅正跪在他旁邊,試圖用雪水清理他喉嚨里的血塊。
李龍咬牙,拔出祖傳匕首,一腳踹開戰壕擋板。
他沖出去的瞬間,一名美軍正舉槍瞄準林文斌。李龍撲上去,匕首從對方喉管捅入,一直沒到柄。尸體倒下時壓住他右腿,他用力掙脫,膝蓋砸進血泥里。又一個美軍從側面撲來,他側身避過刺刀,反手割開對方腹部。
王步這時也殺了回來。他左耳舊傷崩裂,血順著脖頸流進衣領。他一腳踢飛一名敵人的步槍,順手奪過刺刀,反手插進對方肋下。轉身時,看見李龍正用匕首尖在雪地上劃線。
一道,又一道。
每米一道。
“連長……”王步喘著粗氣走過去。
李龍頭也不抬:“記清楚了,咱們倒在這兒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王步沒說話,從懷里掏出那支燒焦的鋼筆,在雪地上開始刻名字。筆尖劃過凍土,鐵水凝固的痕跡像淚滴。
炮火又響了。這次是迫擊炮,落點精準地砸在陣地中央。一發炮彈掀翻了旗桿,軍旗被氣浪卷起,飄在半空,又緩緩落下,蓋住一具尸體的臉。
李龍爬過去,把旗桿重新插進彈坑。他從懷里摸出最后三枚手雷,綁在旗桿底部,用繃帶纏緊。
“傳令,”他聲音沙啞,“所有人向左翼收縮,靠旗集結。”
戰士們陸續靠攏。三十七人,現在只剩七人還能持槍。其他人或坐著,或躺著,有的已經閉眼,有的還在咳嗽。周紅梅最后一個過來,背上還背著劉大勇。她把人放下,轉身撲向一名正在燃燒的美軍士兵,用身體壓滅火苗。
火熄了,她的袖子也燒沒了。
林文斌突然抓住李龍胳膊:“噴火兵上來了,三點鐘方向,距離八十米。”
李龍瞇眼望去,果然看見兩個背著罐體的士兵正貓腰前進。他立刻下令:“散開,別聚堆!”
話音未落,火焰噴出。一道火龍橫掃陣地,燒穿了兩具遺體,點燃了半截木樁。熱浪撲面而來,李龍被掀翻在地,右臂火辣辣地疼。
“計算距離!”他吼。
林文斌趴在地上,用戰術筆在雪上畫線,手指快速比劃角度和風速。幾秒后他抬頭:“六十米內安全,他們不敢靠太近,罐體怕二次爆炸。”
李龍立刻下令轉移。戰士們拖著傷員,一步步向側坡挪。周紅梅背著劉大勇,一步一滑。劉大勇突然伸手,指向前方,喉嚨里發出“嗬嗬”聲。
李龍順著方向看去——美軍正在架設云爆彈發射器。
金屬支架支起,發射筒對準陣地。操作兵開始調試角度。
王步忽然笑了。他從懷里掏出最后一個紅薯,塞進林文斌懷里:“老周的火,得有人吃下去。”
林文斌沒接,把紅薯放回他手中。
李龍站起身,走到旗桿前。他扯下鋼盔,任寒風吹亂頭發。左頰的血順著脖子流進衣領,他沒去擦。他伸手握住旗桿,另一只手按在手雷拉環上。
“還在等什么?”王步走過來,也把手放了上去。
一個,兩個,三個……七只手,全都按在了拉環上。
探照燈再次掃來,照見他們依偎在一起的背影。腳下是融化的雪水與凝固的血漿,身后是三十七道刻在雪地上的線。
第一發云爆彈拖著尾焰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