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在林羽掌心滾動，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祠堂破敗的窗欞透進一縷夕陽，照在那兩粒暗紅色的藥丸上，泛著詭異的光澤。林羽喉嚨發(fā)緊，寧王的話在耳邊回響：“一粒可保你七日無恙。“
但代價是什么？
《春秋》在懷中微微發(fā)熱，卻不是預警的那種灼燙，而是一種溫和的暖意，仿佛在安撫他的不安。林羽深吸一口氣，倒出一粒藥丸。若不服藥，他必死無疑；若服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藥丸入口即化，甜中帶腥，像含了一口鐵銹味的蜜。幾息之后，一股熱流從胃部炸開，順著經(jīng)脈游走全身。左肩的傷口突然奇癢無比，林羽忍不住抓撓，竟撕下一層死皮——下面的肌膚已經(jīng)恢復如常！
但這神奇的治愈伴隨而來的是眩暈。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祠堂的柱子像面條般柔軟彎曲，地磚縫隙中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漸漸匯聚成四個字：“勿信季明“。
字跡未干，又變成“小心九轉(zhuǎn)“。
林羽猛地閉眼再睜開，幻象消失了。他顫抖著摸了摸額頭，滾燙如火炭。這解藥...到底是什么東西？
天色漸暗，必須找個安全地方過夜。林羽掙扎著站起，腳踝的傷已經(jīng)好了大半。他蹣跚著走出祠堂，拐進一條陰暗的小巷。
南昌城的夜市剛開始熱鬧，街邊攤販吆喝著，行人摩肩接踵。林羽拉低斗篷帽子，低頭疾行。胡掌柜的書坊是不能回了，寧王既已識破他的身份，“清雅軒“必定被監(jiān)視。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他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苦杏仁味——是蘇婉清用過的蛇膽粉！氣味來自路邊一家藥鋪，招牌上寫著“濟世堂“三個斑駁的大字。
林羽鬼使神差地推門而入。藥鋪里光線昏暗，貨架上擺滿各式藥罐。柜臺后坐著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就著油燈研藥。
“客官要什么？“老者頭也不抬。
“九...九轉(zhuǎn)還魂丹。“林羽試探著說。
老者研藥的手頓了頓：“那東西早絕跡了。“
“蘇家還有人活著。“林羽緊盯著老者的反應。
老者終于抬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客官認錯人了。老朽姓吳，行醫(yī)四十載，從沒聽說過什么蘇家。“
林羽剛要再問，懷中的《春秋》突然劇烈發(fā)熱！他眼前閃過一幅畫面：三個黑衣人正從藥鋪后門摸進來！
“小心！“他本能地撲向老者，幾乎同時，一支弩箭擦著他耳際飛過，釘在藥柜上。
老者反應極快，一腳踢翻油燈，店內(nèi)頓時陷入黑暗。“跟我來！“他拽著林羽鉆到柜臺下，在一塊地板上連敲三下。地板悄然滑開，露出一個黑洞。
“跳！“
林羽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老者緊隨其后。地板在頭頂合攏的剎那，他聽到上面?zhèn)鱽響嵟闹淞R聲。
黑暗中，老者擦亮火折子。這是一條狹窄的地道，墻壁上長滿青苔，空氣潮濕悶熱。
“你是誰？“老者警惕地問，“為何知道蘇家的事？“
“林羽。蘇婉清的朋友。“
老者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伸手扣住他脈門：“你吃了'七日還魂散'？“
“寧王給的...說是解藥...“
“愚蠢！“老者怒喝，“那是追蹤藥！趙無咎的獵犬現(xiàn)在怕是已經(jīng)嗅到你的氣味了！“
林羽如墜冰窟。難怪寧王那么爽快給解藥...
老者拖著他在地道中疾行：“老朽蘇仲景，蘇婉清是我侄孫女。她確實沒死，但傷勢極重，在老朽的密室養(yǎng)傷。“
蘇婉清還活著！林羽心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喜悅，但隨即被眩暈擊垮。眼前的通道開始扭曲旋轉(zhuǎn)，墻壁上的青苔化作無數(shù)綠色小蛇，朝他吐著信子。
“撐住！“蘇仲景架起他，“那藥會致幻，你必須保持清醒！“
二人在地道中七拐八繞，最后停在一面石壁前。蘇仲景在壁上某處按了幾下，石門無聲滑開。里面是個簡陋的石室，墻角擺著一張木床，床上躺著個熟悉的身影。
“蘇姑娘！“林羽掙脫老者，踉蹌著撲到床前。
蘇婉清面色蒼白如紙，嘴唇泛青，雙眼緊閉。她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上面滲著暗紅色的血跡。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幾乎與死人無異。
“她中了趙無咎的'斷魂掌'，心脈受損。“蘇仲景從藥柜取出一包銀針，“全靠半顆'九轉(zhuǎn)還魂丹'吊著一口氣。“
林羽握住蘇婉清冰涼的手，那手曾經(jīng)靈活如蝶，如今卻死氣沉沉。他想起蘆葦蕩分別時她說的話：“別死，林羽。我們的仇...都還沒報呢。“
“有救嗎？“他聲音嘶啞。
蘇仲景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掀開林羽的衣領(lǐng)，查看他肩上的傷：“'青絲繞'的毒被'七日還魂散'暫時壓制，但兩種藥相沖，你活不過三天。“
“我問蘇婉清有救嗎！“林羽幾乎是吼出來。
蘇仲景沉默片刻：“除非找到完整的'九轉(zhuǎn)還魂丹'配方。當年蘇家被滅門時，配方一分為二，一半在我這兒，另一半...“
“在季明德手里？“林羽想起密道中聽到的對話。
老者瞳孔驟縮：“你怎么知道？“
林羽將密道中的見聞簡要說了一遍，包括那句“小心季“的血字警告。蘇仲景聽完，臉色陰晴不定。
“季明德...他確實曾是我蘇家故交。“老者緩緩道，“但十年前那場滅門慘案后，他就投靠了寧王。我一直懷疑...“
話未說完，蘇婉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黑血噴出。林羽慌忙扶起她，感覺她輕得像片落葉。
“婉清！“
蘇婉清的眼皮顫了顫，竟緩緩睜開。那雙杏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卻在看到林羽的瞬間亮了一下。
“你還...活著...“她氣若游絲。
林羽喉頭發(fā)緊：“你也是。“
蘇婉清的目光移到他肩上：“毒...解了？“
“寧王給的解藥。“林羽實話實說。
蘇婉清瞳孔一縮，突然掙扎著要起身：“不...那是...“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蘇仲景連忙施針，才讓她平靜下來。
“七日還魂散...“蘇婉清虛弱地說，“會吸引...趙無咎的獵犬...“
“我知道。“林羽握緊她的手，“但我別無選擇。“
蘇婉清看向蘇仲景：“給他...'清心散'...能暫時...屏蔽氣味...“
蘇仲景點頭，從藥柜取出一包綠色粉末，兌水讓林羽服下。藥水苦澀難當，但喝下不久，那種眩暈感確實減輕了。
“我們得離開南昌。“林羽說，“寧王已經(jīng)知道密道圖的事，季明德可能叛變，計劃全暴露了。“
蘇婉清卻搖搖頭：“不...必須找到...配方另半...否則我們...都會死...“
她艱難地抬手，指向石室另一頭的通道：“那條路...通向...寧王府...地下...“
林羽這才注意到，石室另有出口。墻上刻著一個小小的蓮花標記，旁邊還有兩個字：“鄢陵“。
“姚廣孝的標記！“他脫口而出。
蘇仲景面露訝異：“你認識這記號？“
“在密道里見過。“林羽走近細看，“'鄢陵'是什么意思？“
“《春秋》記載，鄢陵之戰(zhàn)中，晉軍以少勝多。“蘇婉清虛弱但清晰地說，“姚少師...是在告訴我們...以弱勝強之法...“
林羽心頭一震。姚廣孝果然處處以《春秋》布局！他急忙取出懷中的《春秋》，翻到記載鄢陵之戰(zhàn)的部分。在“晉師以諸侯之師及秦師戰(zhàn)于鄢陵“一句旁，有個極小的墨點。
“這里有標記！“
蘇仲景湊過來：“像是...某種密碼？“
林羽突然想到什么，將書頁對著油燈——透光看去，那些墨點連成一線，指向頁面邊緣的幾個字：“假途滅虢“。
這是《春秋》中另一個著名典故，講的是晉國借道虞國攻打虢國，結(jié)果連虞國一起滅掉的故事。姚廣孝是在暗示...
“聲東擊西！“林羽恍然大悟，“我們以為目標是寧王府，實則是...“
話未說完，懷中的《春秋》突然劇烈發(fā)燙！這次的熱度前所未有，幾乎要灼穿他的衣衫。與此同時，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他“看到“趙無咎帶著十余個黑衣人正穿過地道，朝石室逼近！
“有人來了！“他低呼，“趙無咎，還有十幾個手下！“
蘇仲景臉色大變：“不可能！這密室只有我和婉清知道！“
“是解藥...“蘇婉清掙扎著坐起，“他們追蹤...氣味...“
“清心散不是能屏蔽氣味嗎？“林羽急問。
“除非...“蘇婉清死死盯著他，“你還接觸過...其他追蹤藥...“
林羽如遭雷擊。在寧王禪房里，他碰過那本佛經(jīng)...經(jīng)書上一定涂了藥！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jīng)能聽到金屬碰撞的輕響。蘇仲景迅速吹滅油燈，從床下抽出兩把短刀，遞給林羽一把。
“帶婉清走。“老者聲音平靜，“我斷后。“
“不！“蘇婉清抓住老者的衣袖，“一起走！“
“傻丫頭，蘇家就剩你了。“老者慈愛地摸摸她的頭，“配方在我枕頭里，一定要拿到季明德那半份...合成真正的'九轉(zhuǎn)還魂丹'...“
林羽不由分說背起蘇婉清。她輕得驚人，仿佛只剩一把骨頭。
“走那邊！“蘇仲景指向刻有蓮花的通道，“跟著蓮花標記，能到城外！“
“您呢？“林羽問。
老者笑了笑，從藥柜取出一包粉末撒在門口：“老朽活了七十歲，夠本了。今日就讓趙無咎嘗嘗蘇家'焚心散'的滋味！“
通道口在石室后方，被一個藥柜巧妙遮擋。林羽剛挪開藥柜，就聽到石門被撞擊的悶響。
“快走！“蘇仲景低吼。
林羽背著蘇婉清鉆進通道。身后，石門轟然倒塌，緊接著是趙無咎的怒喝和幾聲慘叫。一股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倒地聲。
“叔公...“蘇婉清在林羽背上啜泣，淚水打濕了他的后頸。
林羽不發(fā)一言，在漆黑的通道中奮力前行。蘇婉清的呼吸越來越弱，幾次幾乎停止。他不停地和她說話，怕她一睡不醒。
“婉清，堅持住...我們快到了...“
通道似乎沒有盡頭。林羽全靠觸摸墻上的蓮花標記確認方向。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一絲亮光。
出口被雜草掩蓋。林羽推開偽裝成石塊的擋板，清涼的夜風撲面而來。遠處，南昌城的輪廓在月光下清晰可見。他們竟然已經(jīng)到了城外的荒山上！
林羽小心地將蘇婉清放在一塊平坦的巖石上。少女已經(jīng)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嘴唇烏紫，氣若游絲。他急忙從懷中取出《春秋》，想看看是否有救命之法，卻發(fā)現(xiàn)書頁上沾滿了血跡——不知何時，他的鼻子和耳朵都在滲血！
七日還魂散的副作用發(fā)作了。林羽視線開始模糊，但強撐著翻到“鄢陵之戰(zhàn)“那頁。在微弱的月光下，他隱約看到頁邊有一行之前沒注意到的小字：
“毒入膏肓，唯九轉(zhuǎn)可解。配方在...“
后面的字被血跡模糊了。林羽用袖子去擦，卻越擦越花。絕望中，他看向蘇婉清，發(fā)現(xiàn)她胸口不再起伏。
“不...不！婉清！“
他撲上去，拼命按壓她的胸口，就像曾經(jīng)看她救治別人那樣。沒有反應。林羽不放棄，繼續(xù)按壓，直到自己口鼻的血滴在蘇婉清蒼白的臉上。
“醒醒...求你...“
突然，蘇婉清的身體劇烈抽搐，一口黑血噴出！她猛地睜開眼睛，瞳孔擴散，卻詭異地閃著金光。
“林...羽...“她的聲音變了，帶著某種非人的回響，“找...季明德...他...在...“
話未說完，她又昏死過去。但這次，呼吸恢復了，雖然微弱但規(guī)律。林羽癱坐在地，精疲力竭。
月光下，他看向遠處的南昌城。季明德就在那里，在寧王府中。要救蘇婉清，要完成使命，他必須回去，回到那個龍?zhí)痘⒀ā?
而時間，只剩下不到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