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南昌城墻像一條沉睡的黑龍。

林羽蹲在護城河外的蘆葦叢中，看著城頭巡邏的火把規(guī)律地來回移動。他臉上涂著蘇仲景給的藥膏，使皮膚呈現出病態(tài)的蠟黃；頭發(fā)散亂，衣衫襤褸，活像個逃荒的流民。最妙的是喉嚨上貼的一小塊膏藥——它能暫時麻痹聲帶，讓他真的變成“啞巴“。

“記住，你是個被毒啞的藥童，來給季先生送解毒的紫靈芝。“臨別時蘇婉清虛弱的聲音猶在耳邊，“見到季明德，先說'鄢陵之戰(zhàn)的勝負手在于欒書'...“

林羽摸了摸懷中的布包，里面確實有一株干枯的紫靈芝，但更重要的是那本《春秋》——蘇婉清用最后的力氣在書頁邊緣寫下了幾行小字，是破解姚廣孝密文的關鍵。

城頭傳來換崗的吆喝聲。林羽深吸一口氣，蹚進護城河。冰涼的河水漫到胸口，腐爛的水草纏繞雙腿。他小心地挪動，避免發(fā)出水聲。

南昌城墻高四丈，磚縫間長滿青苔。林羽找到一處排水口，攀著鐵柵欄爬上去。手指摳進磚縫，指甲很快滲出血來，但他顧不上疼痛，一點一點向上挪動。

當他的手搭上城垛時，一只老鼠突然從縫隙中竄出，擦著他的臉跳下城墻。林羽渾身一僵，差點松手。城墻上傳來腳步聲，一個守城士兵打著哈欠走過來，就在離他不到三尺的地方解開褲帶小解。

溫熱的尿液濺在林羽手上。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士兵系好褲子，哼著小調走開了。

翻上城墻后，林羽迅速躲到陰影處。按照蘇婉清畫的路線，他需要從這條馬道下去，穿過兩個街坊，就能到達寧王府的側門——那里每天寅時有藥販送貨。

天色微明時，林羽混在一群送菜的藥販中溜進了寧王府。府內亭臺樓閣連綿不絕，比他想象的還要宏偉。帶路的雜役將他們分成幾隊，林羽被分到“西苑藥房“那一組。

西苑藥房是座獨立的小院，院中曬著各種藥材。管事的是個獨眼老者，正指揮雜役們卸貨。

“你，啞巴是吧？“獨眼老者指著林羽，“把這筐紫靈芝送到季先生書房。他等著用呢。“

林羽低頭哈腰，接過竹筐。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生疼。季明德...這個可能是叛徒的人，此刻就在幾十步外的書房里。

穿過兩道回廊，眼前出現一座精巧的竹樓，門匾上寫著“靜觀齋“三字。林羽在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門。

“進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書香和藥香。書房寬敞明亮，四壁書架直抵屋頂，中央一張大案幾上攤著幾本醫(yī)書和一堆藥材。案后坐著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文士，面容清癯，眉宇間透著疲憊，右手正執(zhí)筆記錄什么。

這就是季明德？林羽想象中的叛徒應該是面目陰鷙之人，眼前這位卻像個飽讀詩書的郎中。

“紫靈芝？“季明德抬頭，目光在林羽臉上停留片刻，“放那兒吧。“

林羽放下竹筐，卻沒有退下。他左右看看，確認窗外無人，突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鄢陵之戰(zhàn)的勝負手在于欒書。“

季明德的筆尖一頓，墨汁在紙上洇開一團。他緩緩放下筆，眼神變得銳利：“你是何人？“

“林羽。姚少師派來的。“

“證明。“

林羽取出《春秋》，翻到夾著密道圖的那頁。季明德接過書，仔細檢查了夾層和密道圖，神色稍緩。

“坐。“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自己則走到門邊，突然推開門看了看外面，又迅速關上，從書架上取下一卷《黃帝內經》塞在門閂上——那書卷竟巧妙地卡住了門閂，使門無法被完全推開。

“現在可以說話了。“季明德回到案前，“蘇丫頭還活著？“

林羽一怔：“你怎么知道...“

“趙無咎的'斷魂掌'從不留活口。“季明德冷笑，“除非中掌者服過'九轉還魂丹'的半成品。“

“她活著，但很危險。“林羽直視季明德的眼睛，“蘇仲景死了。“

季明德臉上閃過一絲痛楚，很快又恢復平靜：“老蘇是我摯友...十年前那場屠殺后，我主動投靠寧王，就是為了查清真相。“

“密道里的血字'小心季'是什么意思？“

“錦衣衛(wèi)百戶周淮安留的。“季明德卷起右臂衣袖，露出手肘內側一片猙獰的疤痕——那里的皮膚被整個剝去，血肉模糊，“寧王的人剝了他的皮，又用鹽水澆我的傷口逼問同黨。周兄臨死前寫下那血字，是為了保護我——讓后來者小心季姓之人，實則是提醒我危險臨近。“

林羽倒吸一口冷氣。原來他完全誤解了血字的含義！

“那你為何幫寧王運送倭刀？我親耳聽到...“

“不那樣做，我早死了。“季明德從案幾下取出一塊令牌，“這是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密令，姚少師親筆所書。我表面為寧王效力，實則在查他謀反的鐵證。“

林羽接過令牌，入手沉甸甸的，正面刻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六個字，背面是一朵蓮花紋——與姚廣孝玉佩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現在信了？“季明德收回令牌，“時間緊迫，趙無咎隨時會來。你要的'九轉還魂丹'另半張配方...“

他走到書架前，取下《傷寒雜病論》，從書脊中抽出一張發(fā)黃的絹紙。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粗暴的敲門聲。

“季先生！父王突發(fā)心痛，召您速去！“

是朱盤烒的聲音！林羽渾身緊繃，手不自覺地摸向懷中的銅管——雖然里面只剩一枚毒針了。

季明德卻神色如常，將絹紙塞進藥囊，又取出一包粉末示意林羽吸入：“這是'閉息散'，能暫時改變你的氣息。裝啞巴，別抬頭。“

門被推開，朱盤烒大步走進來。今天的他穿著墨綠色錦袍，腰間玉帶上掛著一把鑲滿寶石的短刀。林羽低頭退到角落，做出畏縮狀。

“殿下。“季明德拱手，“容我準備幾味藥。“

“快點！“朱盤烒不耐煩地踱步，突然注意到林羽，“這啞巴是誰？“

“新來的藥童，幫我研磨藥材的。“

朱盤烒走近林羽，突然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怎么看著有點眼熟...“

林羽心跳如鼓，卻不敢掙扎。朱盤烒的眼睛像毒蛇般在他臉上游走，似乎在回憶什么。

“殿下，王爺的病耽擱不得。“季明德適時插話，“這啞巴上月才從嶺南來，您不可能見過。“

朱盤烒哼了一聲，松開手：“走吧。父王疼得厲害，說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扎針。“

季明德迅速收拾藥箱，趁朱盤烒轉身時，將那張絹紙塞進林羽手中，低聲道：“配方收好。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別相信你的眼睛...“

“嘀咕什么呢？“朱盤烒回頭。

“在囑咐這啞巴看好藥爐。“季明德自然地回答，隨即提高聲音，“你，把第三排第五個柜子里的'安神散'拿來。“

林羽會意，低頭去取藥。當他轉身時，朱盤烒突然抽刀抵住他后心！

“不對勁。“朱盤烒的聲音冷得像冰，“一個啞巴，為何聽得懂人話？“

林羽僵在原地，冷汗順著脊背流下。千鈞一發(fā)之際，季明德突然大笑：“殿下英明！這啞巴確實有問題——他并非全啞，只是舌根受傷說不出話，耳朵卻靈光。我留他在身邊，正是要試一種新藥。“

朱盤烒將信將疑：“哦？“

“您看這個。“季明德從藥箱取出一支玉瓶，“'還聲丹'，能治啞癥。我正打算今日給這藥童試用，若有效，或可獻給王爺，治他老人家的喉疾。“

朱盤烒這才收刀：“父王等急了，快走吧。“

季明德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林羽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快逃！

林羽攥緊絹紙，等二人腳步聲遠去，立刻沖出書房。剛跑到院門，突然一陣劇痛從五臟六腑炸開！他跪倒在地，眼前一片血紅——是“七日還魂散“發(fā)作了！

鮮血從口鼻涌出，滴在手中的絹紙上。林羽掙扎著爬起，卻聽到遠處傳來犬吠聲。不是普通的狗，那聲音低沉嘶啞，像是地獄來的惡犬。

趙無咎的獵犬！它們嗅到了“七日還魂散“的氣味！

林羽跌跌撞撞地沖出西苑，鉆入一條偏僻的小徑。身后犬吠聲越來越近，夾雜著侍衛(wèi)的呼喝。他拐過一座假山，突然被什么東西絆倒，滾進一個灌木叢。

灌木后竟是個隱蔽的洞口！林羽不假思索地鉆了進去。里面漆黑一片，潮濕陰冷。他摸索著前行，幾次撞到石壁，膝蓋和手掌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現微光。林羽爬過去，發(fā)現是個寬敞的石室，墻上插著幾支火把。石室中央有張石桌，桌上攤著一張地圖——正是上次看到的南昌城防圖！

這里竟是寧王府地下密道的另一個入口。林羽癱坐在石桌旁，顫抖著展開那張染血的絹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藥材名稱和配制方法，最上方是五個字：“九轉還魂丹方“。

終于到手了！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又一陣劇痛襲來。這次比之前更猛烈，林羽蜷縮在地上，七竅都在流血。視線模糊中，他看到墻上有許多刻痕——是之前那個“小心季“的血字所在之處！

用盡最后的力氣，林羽爬到墻邊。除了那三個字，墻上還有許多細小劃痕，像是用指甲刻的。他擦去血跡，湊近細看，發(fā)現是幾行小字：

“季明德未叛。寧王以蘇家女要挾。配方半真半假。鄢陵之水在...“

字跡到此中斷。林羽如遭雷擊。季明德是被迫的？那這張配方...

犬吠聲突然在通道中回蕩，越來越近。林羽掙扎著想逃，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他絕望地看著通道方向，火光中，幾條巨大的黑影正疾馳而來！

就在這生死一線，一道白影從另一條通道閃出，擋在林羽面前。那人身形纖細，白衣勝雪，手中銀針寒光閃爍——是蘇婉清！

但她的樣子極為詭異：雙眼泛著金光，動作快得不似人類，面對撲來的惡犬，她只是輕輕一揮袖，三枚銀針精準地射入犬眼。惡犬哀嚎著倒地抽搐，很快沒了聲息。

“婉清...“林羽虛弱地呼喚。

白衣女子轉身，金眸冰冷地注視著他，眼神陌生得可怕：“誰是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