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林最是寒冷。

林羽蜷縮在一棵老槐樹的樹洞里，牙齒不受控制地打戰。左肩的傷口已經由灼痛轉為麻木，像一塊寒冰嵌在肉里。他顫抖著取出蘇婉清給的藥袋，倒出一粒黑色藥丸，和水吞下。

藥丸的苦味在舌尖炸開，比昨夜更甚。林羽強忍嘔吐的沖動，閉眼等待藥效發作。大約半刻鐘后，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肩頭的寒意稍減，但眼前的景物卻開始扭曲——樹干上浮現出詭異的紋路，遠處鳥鳴聲突然放大數倍，震得耳膜生疼。

“這是...什么藥...“林羽按住太陽穴，冷汗涔涔而下。

藥效帶來的怪異感知中，他恍惚看見樹皮上的紋路組成了人臉——是父親！那張臉上布滿痛苦，嘴唇開合似在說什么。林羽猛地搖頭，幻象才消散。

必須趕路。他扶著樹干站起，雙腿軟得像煮爛的面條。蘇婉清說過，這藥只能壓制毒性三天。三天內若得不到解藥...

林羽不敢往下想。他掏出懷中的《春秋》，確認沒有在逃亡中遺失。書脊有些松動，可能是昨晚摔的。他將書塞回懷中，辨了辨方向，朝北走去。

姚廣孝說過，南昌在西北方向。但眼下寧王府的人肯定在官道上設了卡，他只能翻山越嶺，繞道而行。

晨霧籠罩的山林，每一步都充滿未知的危險。林羽折斷一根樹枝當拐杖，蹣跚前行。藥效帶來的詭異敏銳感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異常的清醒——他能聽見百步外松鼠在樹梢跳躍的聲音，能嗅到泥土中蚯蚓的腥氣，甚至能看清十丈外樹葉上的露珠折射出的七彩光暈。

這絕非尋常藥物能達到的效果。蘇婉清給他的，莫非就是...九轉還魂丹？

正思索間，遠處傳來馬蹄聲。林羽立刻伏低身子，鉆進一叢灌木。透過枝葉縫隙，他看到五六個黑衣人騎馬沿山腳小路巡視，為首的正是趙無咎！

“搜仔細了！“趙無咎的聲音冷得像刀，“那書生中了'青絲繞'，跑不遠。“

一個嘍啰道：“統領，那丫頭...“

“死了。“趙無咎冷笑，“中了我的'斷魂掌'，跳了懸崖。可惜沒拿到'九轉還魂丹'的配方。“

林羽的心臟猛地收縮，幾乎要躍出胸腔。蘇婉清...死了？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忍住沒叫出聲來。

黑衣人漸漸遠去。林羽癱軟在地，眼前浮現蘇婉清那雙清冷的杏眼。她救了他兩次，如今卻...

“不，不可能。“林羽喃喃自語，“她那么聰明...“

但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他強迫自己站起來，繼續向北。趙無咎說蘇婉清跳了懸崖，那就未必真死了。當務之急是趕到南昌，找到那個“清雅軒“的胡掌柜。

日頭漸高，林羽的體力也接近極限。肩頭的麻木感開始向胸口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針在扎。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靠著一塊巖石喘氣。

取出《春秋》，他下意識地翻到“鄭伯克段于鄢“那篇。這是姚廣孝特意提醒他記住的篇章，必有深意。讀著讀著，他突然發現書頁邊緣有些異樣——在“夏五月“三個字旁邊，有個極小的墨點，幾乎不可見。

林羽湊近細看，那墨點竟是個箭頭，指向頁邊空白處。順著箭頭方向，他注意到書頁邊緣有極細微的鋸齒狀痕跡，像是...

“夾層？“

他小心地用指甲挑開書頁邊緣。果然！兩層紙之間藏著極薄的絹布！林羽心跳加速，慢慢將絹布抽出——是一幅精細繪制的圖紙，上面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南昌寧王府密道全圖，庚辰年季冬道衍繪“。

姚廣孝竟將寧王府的密道圖藏在了《春秋》夾層里！圖紙詳細標明了王府各處的暗道、機關和出口，甚至還有幾處暗室的用途。其中在王府西側花園假山下，特別標注著“藏兵閣“三字，旁邊用小字寫著“甲三千，倭刀“。

這不正是寧王謀反的鐵證嗎？林羽的手微微發抖。若能潛入這藏兵閣...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鷹唳。林羽警覺地抬頭，看到一只蒼鷹在天空盤旋。那鷹似乎發現了他，竟俯沖下來，在離他頭頂不足十丈處又猛地拉起。

訓練過的獵鷹！林羽渾身一緊。寧王府的人會用鷹追蹤！

他匆忙將絹布塞回書頁，跌跌撞撞地鉆入附近的蘆葦蕩。這片濕地蘆葦比人還高，渾濁的水沒到膝蓋，冰冷刺骨。但此刻顧不得許多，他必須甩開那只鷹。

蘆葦叢中視線極差，林羽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水底淤泥吸著靴子，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體力。肩傷加上毒性發作，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蘆葦變成了重重鬼影，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不能倒...不能...“

他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但身體已經到極限，終于在一處水洼前跪倒。渾濁的水面映出他的臉——慘白如紙，嘴唇烏青，活像個孤魂野鬼。

水面突然泛起漣漪。林羽遲鈍地抬頭，看到蘆葦叢中站著三個黑衣人，呈品字形將他包圍。為首的漢子手持鋼刀，臉上有道疤從左眼角劃到嘴角。

“跑啊，怎么不跑了？“疤臉漢子獰笑，“趙統領說得沒錯，你這書生果然鉆了蘆葦蕩。“

林羽想站起來，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他絕望地看著三人逼近，手不自覺地摸向懷中《春秋》——絕不能讓密道圖落入敵手！

“別急著殺。“另一個黑衣人攔住同伴，“先問問那丫頭和密信的下落。“

疤臉漢子點頭，鋼刀架在林羽脖子上：“說！那醫女把'九轉還魂丹'藏哪了？還有錦衣衛的密信！“

冰冷的刀鋒貼著皮膚，林羽卻突然笑了。他想起蘇婉清教他的一句話。

“鄭伯...問段安...“

三個黑衣人一愣。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疤臉漢子咽喉！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倒下。

“敵襲！“

剩下兩人慌忙拔刀，但已經晚了。又是兩支箭從不同方向射來，精準地穿透他們的心臟。林羽呆呆地看著這一幕，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蘆葦叢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褐色短打的老者走了出來，手持長弓，腰間掛著個算盤。

“清雅軒胡掌柜，奉命接應公子。“老者收起長弓，拱手一禮，“公子方才說的暗語，前半句對了，后半句該是'段叔答鄢危'。“

林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前一黑，他終于支撐不住，向前栽去。

胡掌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公子中的是'青絲繞'？“

林羽微弱地點點頭。

“難怪要用暗語。“胡掌柜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粒紅色藥丸塞進林羽口中，“這是半解，能再撐三天。我們得趕快離開，趙無咎的人馬上就到。“

藥丸入腹，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林羽的視線清晰了些，看到胡掌柜身后還站著兩個伙計模樣的年輕人，正利索地處理那三具尸體。

“蘇...蘇姑娘...“林羽艱難地開口。

胡掌柜搖搖頭：“此地不宜久留。公子若能走，我們即刻動身。“

林羽強撐著站起來，隨胡掌柜穿過蘆葦蕩。遠處隱約傳來馬蹄聲和呼喝聲，但胡掌柜似乎對這片濕地極為熟悉，帶著他七拐八繞，很快甩開了追兵。

兩個時辰后，他們來到一處隱蔽的漁村。胡掌柜帶著林羽上了一艘漁船，兩個伙計劃槳，小船悄無聲息地滑入贛江支流。

“公子可以休息了。“胡掌柜遞來一套干凈衣裳，“到南昌還要半日水路。“

林羽換了衣服，終于忍不住問道：“胡掌柜，蘇姑娘她...“

“跳了懸崖，但沒死。“胡掌柜壓低聲音，“趙無咎的人在崖下沒找到尸體。“

林羽長舒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那她現在...“

“不知道。“胡掌柜搖頭，“那丫頭機靈得很，既然沒被抓，就一定有辦法脫身。公子且寬心，先顧好自己。“

林羽點點頭，取出懷中的《春秋》，猶豫片刻，還是沒將密道圖的事告訴胡掌柜。姚廣孝說過，這秘密只能告訴季明德一人。

“胡掌柜，“他換了個話題，“到了南昌后...“

“公子先在書坊養傷。“胡掌柜似乎看出他的顧慮，“三日后是浴佛節，寧王府會開放西園供百姓游覽，那是混進去的好時機。“

林羽心頭一跳。西園...正是密道圖上標注的入口所在！

“季先生那邊...“

“老季已經安排好了。“胡掌柜意味深長地說，“公子只需記住，進了王府后，無論看到什么，都別輕舉妄動。寧王...比你想象的更危險。“

夕陽西下，江水染成血色。林羽望著越來越近的南昌城輪廓，握緊了《春秋》。那座城里，有殺父仇人，有謀反證據，還有一個他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而蘇婉清...無論生死，他都會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