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里的氣氛有些凝滯。

長條木桌上擺著四菜一湯，葷素搭配得宜，可林羽和蘇婉清都沒什么胃口。鄭和倒是吃得豪爽，每口菜都配著一大口米酒，席間不斷說著遠洋的趣聞，從西洋的寶石談到異域的歌舞，仿佛船上的詭異之事從未發生。

“鄭公公，”林羽放下筷子，狀似隨意地問，“剛才看到佛郎機使團登船，他們此次隨船，除了交流歷法，還有別的要務嗎？”

鄭和夾菜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笑道：“能有什么要務？不過是想跟著咱大明的船隊開開眼界，順便做點買賣罷了。那些西洋人，眼里只認得金銀。”他喝了口酒，話鋒一轉，“說起來，林先生對星象歷法也有研究？回頭倒可以讓他們跟先生多討教討教。”

林羽笑了笑，沒接話。他注意到，當自己提到佛郎機人時，鄭和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雖然轉瞬即逝，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蘇婉清忽然捂著心口輕咳起來，臉色泛起一層不正常的潮紅。“抱歉，”她放下手帕，聲音帶著虛弱，“許是早上吹了江風，有些不適。”

鄭和關切地問：“要不要讓船上的醫官來看看？”

“不必了，”蘇婉清搖搖頭，“我自己帶了藥，回去服下便好。倒是公公說下午要帶我們去底艙看‘國禮’，不知可否現在就去？我怕待會兒精神不濟，錯過了開眼的機會。”

鄭和看了她片刻，點頭道：“也好。反正左右無事，現在就去看看吧。”

離開膳房時，林羽故意落在后面，趁鄭和轉身的間隙，對蘇婉清遞了個眼色——她剛才的“不適”是裝的，目的就是提前去底艙探查，避開午時可能出現的變動。

底艙入口的守衛換了人，依舊是兩人，腰間的長刀比之前那隊士兵的更顯鋒利。看到鄭和過來，守衛立刻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劃一，連低頭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開門。”鄭和的聲音低沉。

守衛應聲起身，合力拉開沉重的鐵門。門軸轉動時發出“嘎吱”的聲響，像是老鬼在磨牙。一股混雜著霉味、腥氣和淡淡血腥的冷風從門內涌出，吹得人頭皮發麻。

“二位請。”鄭和做了個手勢，率先走了進去。

底艙里沒有窗戶，光線昏暗，只有墻壁上掛著的幾盞油燈在風中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腳下的木板凹凸不平，踩上去發出“咚咚”的空響，像是踩在空心的骨骼上。

“國禮都在前面的艙室。”鄭和邊走邊說，聲音在空曠的底艙里回蕩，帶著詭異的回音。

林羽的目光快速掃過兩側。底艙里堆放著許多木箱，大多蓋著帆布，隱約能看出里面裝著瓷器、絲綢之類的貨物。可在這些正常貨物之間，夾雜著一些形狀不規則的麻袋，麻袋鼓鼓囊囊的，底部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和地面的污漬融為一體。

“這些是……”林羽指著麻袋問。

“哦，是給沿途藩國的賞賜，一些藥材和皮毛。”鄭和頭也不回地說，腳步卻加快了幾分。

蘇婉清悄悄靠近一個麻袋，用指尖飛快地碰了一下。指尖傳來黏膩的觸感，她不動聲色地將手指縮回袖中，金瞳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一縮——那不是藥材或皮毛的質感，更像是……人肉。

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前方出現一道更厚重的鐵門，門上掛著三把銅鎖，鎖身锃亮，顯然經常開啟。鄭和從腰間解下鑰匙，依次打開鎖，推門時發出的聲響比之前更刺耳。

門內是一間寬敞的艙室，果然堆放著不少“國禮”——鑲金的佛像，晶瑩剔透的玉器，還有幾匹色彩艷麗的云錦，在油燈下泛著華貴的光澤。

“這些都是陛下精心挑選的，”鄭和臉上露出一絲傲然，“要讓那些番邦看看，我大明的富庶與氣派。”

林羽的目光卻越過這些寶物，落在艙室盡頭的一道布簾上。布簾低垂，隱約能看到后面有晃動的影子，還傳來微弱的嗚咽聲，像是被堵住嘴的人在掙扎。

“那里是什么？”林羽指著布簾問。

鄭和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冰冷：“林先生問得太多了。這里是存放國禮的地方，不該問的別問。”

就在這時，蘇婉清忽然捂住鼻子，輕呼一聲：“好濃的藥味！”

林羽也聞到了。在寶物的香氣和底艙的腥氣之外，確實有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其中還夾雜著一種熟悉的氣息——是七星蟲身上的那種金屬腥氣，只是更濃烈。

“二位既然累了，就先回房歇息吧。”鄭和下了逐客令，語氣不容置疑。

林羽知道再糾纏下去也沒用，便和蘇婉清對視一眼，轉身向外走去。經過那道布簾時，他故意腳下一滑，身體向布簾倒去。就在快要碰到布簾的瞬間，一只手猛地從布簾后伸了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刺骨，指甲又尖又長，深深掐進他的肉里。林羽借著油燈的光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是個穿著工匠號服的男人，他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里布滿血絲，嘴角流著涎水，臉上卻帶著極度恐懼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救……救……”男人的聲音嘶啞破碎，只吐出兩個字，就被布簾后的人猛地拉了回去。

“林先生，小心腳下。”鄭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

林羽站穩身體，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手腕上已經留下了幾個深深的血痕。“多謝公公提醒。”他淡淡說了一句，和蘇婉清快步離開了底艙。

走出底艙，關上鐵門的瞬間，蘇婉清低聲道：“布簾后面，至少藏著十幾個人，都還有氣。”

“而且都中了七星蟲的毒。”林羽補充道，“剛才那個工匠的瞳孔，和甲板上那些人的一模一樣，只是他還保留著一絲神智。”

兩人回到房間，立刻關上門。林羽解開手腕的衣服，只見那幾個血痕周圍已經泛起了青黑色，像是被毒蛇咬過。

“這毒蔓延得很快。”蘇婉清拿出解毒膏涂在他的傷口上，眉頭緊鎖，“看來底艙里不止有失蹤的工匠，還有培育七星蟲的巢穴。那些‘國禮’，恐怕只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林羽點頭：“鄭和肯定知道內情，甚至可能……就是他在主導這一切。還有趙無咎，他出現在這里絕非偶然，那個佛郎機使團的‘七星會’徽章，也一定和這船上的事有關。”

“七星出，月無光，七人亡，船啟航。”蘇婉清重復著紙條上的話，“現在已經有七個工匠出事了，是不是意味著……船很快就要啟航了？”

林羽走到窗邊，望向江面。不知何時，江面上的船只已經集結完畢，數十艘大小船只排成整齊的隊列，像一條蟄伏的巨龍。遠處的寶船廠方向，升起了一面紅色的旗幟——那是啟航的信號旗。

“看來是的。”林羽的聲音有些凝重，“我們必須在啟航前找到證據，揭穿他們的陰謀，否則一旦船離開港口，我們就真的成了籠中之鳥。”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林先生，蘇姑娘，”是趙無咎的聲音，帶著一絲陰冷的笑意，“佛郎機使團的使者想向二位請教一些問題，公公讓我來請二位過去一趟。”

林羽和蘇婉清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惕。趙無咎突然出現，絕非只是“請教問題”那么簡單。

林羽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趙無咎就站在門外，臉上的疤痕在走廊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的目光落在林羽手腕的傷口上，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林先生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船上不小心碰傷了？”

林羽沒理會他的挑釁，淡淡道：“使者在哪里？我們走吧。”

趙無咎皮笑肉不笑地說：“請隨我來。不過林先生最好記住，在這艘船上，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說完，他轉身向甲板走去。林羽和蘇婉清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們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恐怕是比底艙的七星蟲更危險的存在。

甲板上，佛郎機使團的人正圍在一個銅制儀器旁低聲交談。那個金發碧眼的為首者看到林羽和蘇婉清過來，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用生硬的漢語說道：“林先生，蘇姑娘，久仰大名。”

林羽拱手致意，目光卻落在他腰間的七星徽章上。“使者客氣了。”

“我叫卡洛斯，”金發男人自我介紹道，“是葡萄牙國王陛下的天文顧問。聽聞林先生精通星象，特來請教一個問題。”他指向那個銅制儀器，“這是我們最新研制的星盤，可測星辰方位，但有幾個刻度始終調不準，還請林先生指點。”

林羽走到星盤前，假裝研究起來。他的余光卻注意到，卡洛斯的手在星盤底部悄悄動了一下，一枚細小的金屬片從星盤里掉了出來，落在他的袖中。

與此同時，蘇婉清忽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金瞳里的光芒開始閃爍不定。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七星蟲，正用尾部的尖刺刺向她的皮膚！

“小心！”蘇婉清驚呼一聲，揮手將七星蟲拍掉。

卡洛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趙無咎也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刀光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寒芒。

林羽立刻將蘇婉清護在身后，冷冷地看著他們：“看來，你們請我們來，不是為了請教星象吧？”

卡洛斯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那枚金屬片——那是一枚令牌，上面刻著和他徽章上一樣的七星圖案。“既然被你們發現了，那也沒必要裝了。林先生，蘇姑娘，識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或許還能留你們一條全尸。”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林羽沉聲問。

“干什么？”趙無咎舔了舔嘴唇，臉上露出瘋狂的神色，“當然是用這艘船，還有船上的這些‘祭品’，開啟通往‘神國’的大門！等七星連珠之時，就是我們功成之日！”

話音剛落，甲板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鐘聲，和上午那陣擾亂心神的鐘聲一模一樣，只是頻率更快，更刺耳。隨著鐘聲響起，那些原本在甲板上忙碌的工匠和士兵突然停下動作，緩緩轉過身，雙目無神地盯著林羽和蘇婉清，嘴角流下涎水，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他們的眼睛里，爬滿了細小的紅色蟲影——七星蟲，已經徹底控制了他們的神智。

“看來，游戲要開始了。”卡洛斯舉起星盤，星盤的銅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林先生，蘇姑娘，祝你們好運。”

林羽握緊了拳頭，目光掃過圍上來的“傀儡”們，又望向遠處升起的啟航旗幟。他知道，真正的戰斗，現在才剛剛開始。而這艘漂浮在江面上的寶船，即將成為他們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