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千恩萬謝、差點想把全村魚干都塞進行囊的鬼水灣村民,
屈文和黑冥踏上了新的旅途。一人一狗沿著蜿蜒的驛道,朝著村民所指的、那片據說盛產珍稀菌菇的“翠云竹海”進發。
“汪!主人,咱們打個商量唄?”黑冥甩著尾巴,脖子上簡陋的麻繩項圈,換成了村民硬塞的一個,嗯,一個用曬干的小魚串成的“項鏈”,走起路來叮當作響,散發著淡淡的咸腥味。
“下次再遇到那綠皮矮子那種‘員工’,酬勞能不能離我遠點給?那辣油味兒,直沖腦門兒!本尊昨晚做夢都在噴火!”
屈文瞥了一眼黑冥脖子上,那串頗具漁村特色的“狗鏈”,嘴角微抽:“放心,下次給它開小灶,找個沒狗的地方?!彼D了頓,補充道,“前提是,你管住自己的舌頭,別再去舔‘巖漿’?!?
“汪!那是個意外!意外!”黑冥立刻炸毛,想起那碟蘸料就舌頭發麻,“本尊對天發誓!以后看見紅色的、粘稠的、聞著香得要命的玩意兒,一律繞道三尺!汪星人的尊嚴不容,咦?好香!”
黑冥的鼻子突然瘋狂抽動起來,狗頭猛地轉向驛道右側。
驛道在此分岔,一條繼續平坦向西,另一條則蜿蜒沒入一片郁郁蔥蔥、望不到邊際的竹林。
一股極其清新、帶著雨后泥土芬芳和草木清甜的氣息,正源源不斷地從竹林深處飄來。
“汪!是菌子!新鮮的!好多好多!”黑冥眼睛放光,口水瞬間分泌,“竹蓀!絕對有竹蓀!那味兒,鮮得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
主人!走這邊!”它不由分說,拽著繩子就往竹林岔道沖,小魚項鏈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屈文被它拽得一個趔趄,無奈地搖搖頭。
他也聞到了那股異常純凈鮮美的氣息,腰間的《百味辟邪錄》也傳來一絲微弱的、帶著好奇的溫熱感。
看來,這翠云竹海,確實有點東西。
一人一狗踏入竹林。初時,陽光尚能透過稀疏的竹葉灑下斑駁的光點,空氣清新濕潤,腳下是厚厚一層柔軟的竹葉和苔蘚,踩上去沙沙作響。
黑冥像撒了歡似的,鼻子貼著地面,循著那越來越濃郁的菌香東嗅西聞,時不時興奮地低吼:“這邊!這邊!好大一片!”
然而,隨著他們不斷深入,光線卻詭異地暗淡下來。
頭頂茂密的竹冠交織成一片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綠色穹頂,將陽光徹底隔絕在外。
四周的景致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原本清晰的竹干輪廓,仿佛蒙上了一層流動的薄紗,扭曲、變形。
空氣中那股清新甜美的菌香,似乎也變得有些過于濃郁?甚至帶上了一絲甜膩的、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息。
“汪?天怎么黑得這么快?”黑冥停下腳步,疑惑地抬頭看看“綠頂棚”,又低頭看看腳下,“這路,剛才是不是走過?”它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地上的苔蘚,露出一個熟悉的、它之前撒尿標記的歪脖子小竹筍。
屈文也停下了腳步,眉頭微蹙。
他環顧四周,入眼皆是幾乎一模一樣的翠綠竹竿,層層疊疊,無邊無際。
先前還能聽到的鳥鳴蟲唱,此刻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令人心頭發毛的、絕對的寂靜。
連風,似乎都停滯了。
“不是天黑,”屈文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是霧?!?
果然,不知何時,絲絲縷縷、近乎透明的乳白色霧氣,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悄無聲息地從竹林深處、從地面、甚至從竹葉間彌漫開來。
霧氣很淡,卻異常粘稠,附著在皮膚上帶來一股濕冷的滑膩感。
更詭異的是,這霧氣仿佛能扭曲光線和空間,讓近在咫尺的竹子,看起來都像是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方向感徹底迷失。
“汪?!霧?”黑冥使勁甩了甩腦袋,想把那股甜膩的昏睡感甩出去,“這霧,聞著怎么有點,有點暈?像喝了三壇子劣質米酒?主人,咱們好像迷路了?”它不安地往屈文腿邊靠了靠,小魚項鏈也不叮當了。
“不止迷路,”屈文眼神銳利,手指輕輕拂過腰間書冊。
書頁傳來輕微的震動,帶著一絲警惕和隱隱的興奮?“這霧,有古怪。
能惑人心神,亂人五感?!彼紫律?,捻起一點地上的苔蘚和落葉,指尖傳來一種異常的滑膩感,仿佛涂了一層無形的油脂。
“汪?!惑心?亂五感?”黑冥的狗臉瞬間垮了下來,“那我的菌子呢?那么香!那么鮮!難道是這破霧變出來,騙狗的口水陷阱?!”它頓時覺得狗生受到了巨大的欺騙,悲憤交加。
屈文沒有回答。
他嘗試著選定一個方向前進,但走了不到百步,眼前的景象又詭異地“流動”起來,幾根扭曲的竹子,變成了之前路過時,看到的那塊形似臥牛的大石頭。
而那石頭,明明應該在相反的方向!
“咯咯咯…”一陣極其輕微、如同竹節摩擦又似孩童竊笑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忽左忽右,飄忽不定,在寂靜的霧氣中顯得格外瘆人。
“汪!誰?!誰在笑!”黑冥渾身的黑毛瞬間炸開,尾巴繃直,朝著霧氣深處呲牙低吼,“有本事出來!裝神弄鬼嚇唬狗算什么本事!本尊,本尊可不怕你!”只是它微微顫抖的后腿,暴露了內心的慫。
那詭異的笑聲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密集,帶著一種惡作劇得逞般的歡快。
周圍的霧氣仿佛也受到了笑聲的催動,變得更加濃郁粘稠,視野進一步縮小,連三步之外的竹子都看不清了。
屈文站在原地,不再徒勞移動。
他閉上眼睛,不再依賴視覺,精神如同無形的觸須,仔細感知著霧氣中的能量流動。
那無處不在的甜膩昏睡感,那扭曲空間的波動,那飄忽的笑聲源頭。
最終,他的感知鎖定了一個方向,并非笑聲傳來的方向,而是霧氣中,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的草木清香的源頭!
那才是真正的菌香!雖然被霧氣重重包裹、扭曲,卻如同黑暗中的螢火,頑強地存在著!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弧度。
“黑冥?!?
“汪?!”黑冥正緊張地對著霧氣齜牙,聞言一個激靈。
“別管那笑聲了,”屈文拍了拍腰間的書冊,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說晚上吃什么,“去,循著你最想吃的那個味兒,給我找?!?
“汪?找,找菌子?現在?”黑冥狗臉懵逼,“這霧大得連狗鼻子都失靈一半了!那香味四面八方都是,跟打鼓似的!”
“就是現在,”屈文篤定地說,從行囊里拿出一個小布袋,正是之前裝香蕈的那個,“循著那最純粹、最讓你流口水的‘鮮’味去。
那笑聲的主人,不是喜歡玩捉迷藏嗎?”他掂了掂布袋,笑容帶著點腹黑,“咱們給它點‘顏色’看看,順便加個餐。”
黑冥看著主人那熟悉的、帶著美食誘惑的笑容,又想起那能讓水鬼辣哭的紅油,狗眼眨了眨,突然福至心靈,尾巴試探性地搖了搖:“汪!主人,您是說,用吃的,把它饞出來?”
“聰明?!鼻馁澰S地點點頭,“去吧,找最鮮的菌子,越多越好。今晚能不能喝上熱湯走出這鬼地方,就靠你這狗鼻子了。
表現好…”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從布袋里捏出一小片之前曬好的、散發著濃縮鮮香的竹蓀干,在黑冥鼻子前晃了晃,“魚干管夠,外加香蕈湯里,最大最肥的那朵菌子!”
濃縮的菌子鮮香,如同炸彈在黑冥敏感的鼻腔里炸開!什么迷霧,什么怪笑,什么迷失方向,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它眼中只剩下那誘人的菌干,口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
“汪!保證完成任務!為了香蕈湯!沖?。 焙谮と缤蛔⑷肓藷o限動力,嗷嗚一聲,無視了粘稠的霧氣,無視了飄忽的怪笑,鼻子貼著地面,如同離弦之箭般,朝著它感知中那最純粹、最讓它垂涎欲滴的鮮味源頭,勇猛地沖進了濃霧深處!速度快得連脖子上的小魚項鏈都甩成了風車!
屈文看著那消失在濃霧中的黑色閃電,又看看手中散發著純凈菌香的布袋,再聽聽霧氣中,那似乎因為黑冥的“不按常理出牌”,而變得有些氣急敗壞的“咯咯”聲,慢悠悠地開始從行囊里往外掏東西:一口小鐵鍋,一個水囊,還有一小塊用油紙包好的、油脂豐腴的咸肉。
“捉迷藏?”他對著濃霧自言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粘稠的空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篤定和誘人的威脅,“游戲結束了,該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