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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十二金佛案(上)

順天府衙的晨鼓帶著一絲初秋的涼意,尾音尚在庭院里繚繞未散,一匹快馬便裹著濕冷的露氣,踏碎了短暫的寧靜,直沖入衙署大門。馬上騎士滾鞍落馬,靴子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驚得檐下幾只灰雀撲棱棱飛起。

“急報——!”嘶啞的喊聲帶著驚惶,瞬間刺穿了府衙清晨的靜謐,“官庫…官庫出大事了!賑災(zāi)的三萬兩黃金…少了一萬兩!”

堂內(nèi),王明遠正端著一盞溫?zé)岬牟瑁F氣氤氳了他緊鎖的眉頭。桌案上,攤著一份剛送來的邸報,上面是關(guān)于南方水患災(zāi)情的詳細奏陳,字字泣血。三萬兩黃金,是朝廷勒緊褲腰帶從內(nèi)帑和各地賦稅中硬擠出來的救命錢!他指尖捏著薄薄的杯壁,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聽到這聲急報,他霍然起身,滾燙的茶水潑濺出來,濡濕了官袍前襟,他卻渾然未覺。

“備馬!去官庫!”王明遠的聲音沉得像一塊浸透了水的鉛,砸在地上。

劉科是被張鐵從衙役班房硬拽起來的。昨夜“鬼火案”的卷宗剛整理完,睡下還不到兩個時辰,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鉛。他揉著酸脹的太陽穴,腳步虛浮地跟在王明遠身后,清晨的涼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激得他一個哆嗦,殘存的睡意瞬間被驅(qū)散了大半。

“一萬兩…黃金?”劉科甩甩頭,試圖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些,“官庫?重兵把守的官庫?”他內(nèi)心一片翻騰,“這可比游戲里打劫系統(tǒng)主城還離譜啊!哪個神偷這么大膽?”

官庫位于皇城西側(cè),高墻深壘,戒備森嚴。沉重的包鐵大門在眾人面前緩緩開啟,一股混合著塵土、桐油和金屬冰冷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庫房守備統(tǒng)領(lǐng)趙振彪,一個身材魁梧、面皮黝黑的漢子,此刻正單膝跪在庫房大門內(nèi)的甬道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他是太子殿下親薦的將領(lǐng),素以勇武和謹慎著稱,此刻臉色卻灰敗如土,眼神里交織著驚懼、困惑和一絲被冤枉的憤懣。

“大人!卑職失職!罪該萬死!”趙振彪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庫銀…庫銀是在密室…在密室里丟的!”

所謂的“密室”,位于官庫最深處,是專門存放最緊要財物的所在。這是一間由尺余厚的青條石壘砌而成的石室,僅有一道厚重的精鐵門作為出入通道。門上掛著三把巨大的黃銅鎖,鑰匙分別由三位庫吏貼身保管。石室無窗,四壁光滑,唯有頂部留有幾個細小的通風(fēng)孔道,連只耗子都難以鉆入。室內(nèi)地面鋪著平整的青石板,光可鑒人。

此刻,密室中央空空如也。原本應(yīng)該堆疊整齊、散發(fā)著誘人暗金色澤的金錠,只剩下三分之二,孤零零地占據(jù)著角落。空出的地面上,清晰地留下金錠堆疊的印痕,無聲地訴說著昨夜消失的巨額財富。

王明遠、劉科、張鐵等人步入密室,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趙振彪跪在一旁,聲音嘶啞地稟報著昨夜的情形:三把銅鎖完好無損,鑰匙從未離身;當(dāng)值的守衛(wèi)共十二人,分三班輪換,皆稱整夜無異動,未聞異常聲響;密室門每日卯時由三位庫吏會同守備共同開啟,今晨開啟時,便驚覺庫銀短少!整個過程,猶如黃金憑空消失。

劉科蹲下身,指尖拂過冰冷光滑的青石板地面,又仔細檢查了那三把沉重的銅鎖和堅固的門軸。鎖芯完好,沒有撬壓痕跡;門軸厚重,轉(zhuǎn)動時發(fā)出沉悶的吱呀聲,若有開啟,聲響足以驚醒守衛(wèi)。他抬頭望向頂部的通風(fēng)孔,窄小得連孩童的手臂都無法探入。四壁青石嚴絲合縫,連苔蘚都無處滋生。

“監(jiān)守自盜?”這四個字沉甸甸地壓在劉科心頭。這是最符合邏輯的推斷。外人潛入,在如此森嚴的守衛(wèi)和堅固的密室面前,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但如果是內(nèi)部人作案…劉科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這意味著整個官庫,從上到下,從守備統(tǒng)領(lǐng)趙振彪到最底層的守衛(wèi),都有可能參與其中!而且必須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悄無聲息地完成搬運和藏匿。

王明遠面沉似水,目光如刀,掃過跪在地上的趙振彪和周圍噤若寒蟬的庫吏、守衛(wèi)。“所有人,分開拘押!逐個審問!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去!”他的命令斬釘截鐵。

接下來的兩天,順天府衙的刑房燈火徹夜通明。壓抑的抽泣聲、嘶啞的辯白聲、驚堂木的脆響、偶爾夾雜著皮肉被責(zé)打的悶響,在陰冷的空氣中交織彌漫。

劉科親自參與了大部分審問。他仔細盤問每一個細節(jié):當(dāng)夜值守的位置、視線范圍、換崗時間、有無聽到異常響動、有無同伴行為異常…他觀察著每一個人的表情、眼神、肢體動作,試圖捕捉一絲心虛或掩飾的痕跡。然而,結(jié)果令人沮喪。

無論守衛(wèi)還是庫吏,面對嚴厲的訊問甚至是刑求,都只有一種反應(yīng):喊冤!他們賭咒發(fā)誓,聲淚俱下地描述著當(dāng)夜的平靜,強調(diào)自己的恪盡職守。更關(guān)鍵的是,當(dāng)劉科將不同人的口供進行交叉比對時,發(fā)現(xiàn)它們在時間、地點、人物行動等關(guān)鍵節(jié)點上竟能相互印證,嚴絲合縫!沒有矛盾,沒有漏洞。仿佛所有人都在描述一個真實的、平靜的夜晚。

“如果真是監(jiān)守自盜,這得是多可怕的預(yù)謀和組織?”劉科揉著發(fā)痛的額角,疲憊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所有人串供得如此完美?他們怎么確保搬運一萬兩沉重的黃金不發(fā)出任何聲音?搬運到哪里去了?而且…既然監(jiān)守自盜,為何還要主動上報?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無數(shù)的疑點如同亂麻,找不到線頭。

“外人盜竊?”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劉科自己否定。“不可能。三重銅鎖完好,密室無窗無暗道,守衛(wèi)森嚴。除非是鬼魅…而且,如果是外人,為何只偷一萬兩?三萬兩全搬走不是更劃算?”這恰恰是監(jiān)守自盜的一個反證——內(nèi)部人知道庫銀總數(shù),偷走部分,制造“外人盜竊”的假象,同時留下大部分以減輕追查壓力。但…動機呢?趙振彪是太子的人,前程遠大,何必冒此奇險?底下的守衛(wèi),為了些許分潤,就敢冒殺頭滅族的風(fēng)險?

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刑部催逼的文書措辭一封比一封嚴厲,措辭已從“速查”變成了“嚴懲不貸”。太子府雖未明言,但那份無形的壓力更是令人窒息。而宮中貴妃那邊的風(fēng)聲也隱約透了過來——賑災(zāi)黃金失竊,影響皇家為災(zāi)民祈福的誠心,順天府無能!

就在劉科感覺思維陷入泥潭,幾乎要喘不過氣時,他拖著灌鉛般的雙腿,再次踏入官庫深處,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密室之外那寬敞的庫區(qū)。角落里,十二尊高大的佛像靜靜地矗立在陰影中,周身籠罩著一層黯淡卻不容忽視的金光。

佛像!劉科猛地停住了腳步,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驟然緊縮!

他想起來了!在初步勘察現(xiàn)場時,趙振彪曾提過一句,說這庫房里除了黃金,還暫存了貴妃娘娘為災(zāi)民祈福、即將送往皇覺寺開光的十二尊金佛。當(dāng)時他的心思全在失竊的黃金上,并未深究。

劉科一步步走近那些佛像。它們通體呈深沉的紫褐色,木質(zhì)紋理在微弱的光線下隱約可見,表面均勻地覆蓋著一層金箔,在陰影里流淌著內(nèi)斂的光澤。佛像形態(tài)各異,或坐或立,或悲憫或莊嚴,高度都在八尺(約2.4米)左右,體量巨大,顯得沉重而肅穆。

“實心紫檀木雕,表面鍍金…”劉科喃喃自語,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謬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猛地躥入他的腦海!

“如果…黃金不是被‘盜’走,而是被‘藏’起來了呢?”

“藏在什么地方,能堂而皇之地避開所有檢查,被運出官庫?”

“藏在什么東西里,能容納下一萬兩黃金的重量而不被輕易察覺?”

“什么東西,恰好就在這官庫之中,即將被光明正大地運走?”

劉科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十二尊沉默的金佛,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金佛!只有金佛!

它們體量足夠龐大,內(nèi)部若有精心設(shè)計的暗格,足以藏匿大量黃金!它們是御賜之物,為貴妃祈福所用,身份尊貴無比!運送它們的過程,必然層層關(guān)卡,但誰又敢、誰又能去拆解查驗這皇家供奉之物?動機也說得通——利用祈福之名,行貪瀆之實!

“好一個瞞天過海!好一個燈下黑!”劉科內(nèi)心翻涌著驚濤駭浪,既有發(fā)現(xiàn)線索的狂喜,更有對設(shè)計者膽大包天和心思縝密的寒意。這手筆,絕非普通庫吏或守衛(wèi)能做到!這背后,必然有工部的高層,甚至…直指那深宮之中,以“祈福”為名斂財?shù)馁F妃!

然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冰寒。證據(jù)呢?如何證明?佛像就在眼前,但它們象征著皇權(quán),代表著貴妃的“慈悲”。沒有十成十、板上釘釘?shù)蔫F證,誰敢動它們一根手指頭?輕則被斥為褻瀆神明,重則扣上破壞祈福、居心叵測的滔天罪名!順天府上下,恐怕頃刻間就會人頭落地!

劉科的目光掃過佛像旁邊堆放的一些雜物,幾塊沾染著靛青色和暗紅色顏料的破布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撿起一塊,湊近鼻端聞了聞,一股淡淡的漆味混合著松節(jié)油的氣息鉆入鼻腔。

“這是…漆?”劉科心中一動,立刻起身,目光銳利地看向一旁負責(zé)看守庫區(qū)的老庫吏,“這些布是哪里來的?做什么用的?”

老庫吏被劉科的眼神嚇了一跳,慌忙回答:“回…回大人話,是前幾日工部營造司派來的漆匠留下的。說是佛像在搬運入庫時,有幾尊的漆面蹭掉了一小塊,貴妃娘娘要求務(wù)必完美,所以派了匠人進來補漆…”

“補漆?”劉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時候的事?來了幾個人?呆了多久?都做了什么?”

“就是…就是黃金入庫前一兩天。”老庫吏努力回憶著,“來了兩個匠人,一個叫李旭,一個叫王源。拿著工部的文書和宮里貴妃娘娘那邊的手令,說是奉旨補漆。小的們不敢阻攔。他們帶了漆桶和工具,在里面待了有大半日吧?主要是圍著幾尊佛像轉(zhuǎn),搭了架子,爬上爬下地修補…哦,對了,臨走時,帶的東西我們都仔細檢查過,就是些用剩的漆料和刷子之類的雜物,絕無夾帶!”

“檢查過?幾道檢查?”劉科追問。

“三道!”老庫吏肯定地說,“庫房門口一道,守備營盤查一道,最后出官庫大門還有一道!都是仔仔細細翻查過的,確實沒有異常東西帶出去。”

兩個匠人…補漆…大半日…三道檢查無異常…劉科反復(fù)咀嚼著這些信息。一個清晰的畫面在他腦中逐漸成型:正是利用這“奉旨補漆”的絕佳掩護,兩個匠人(很可能是工部的心腹)在佛像上動手腳!他們在補漆的過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佛像預(yù)留的暗格,將黃金塞入其中,再用調(diào)配好的、與佛像木質(zhì)顏色極其接近的膩子和漆料仔細封好、補色,最后打磨光滑,覆蓋上金箔!而那三道檢查,只盯著他們帶了什么進出,誰會想到他們往佛像里“放”了什么?!

“李旭…王源…”劉科默念著這兩個名字,眼神陡然銳利如鷹隼,“張頭兒!立刻!馬上!帶人去工部營造司,還有這兩個匠人的住所!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兩個人給我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張鐵領(lǐng)命,帶著人如旋風(fēng)般沖了出去。

劉科看著那十二尊在幽暗庫房里沉默佇立的金佛,鎏金的表面反射著冰冷的光。它們寶相莊嚴,悲憫地俯視著眾生,也俯視著這即將掀起滔天巨浪的漩渦中心。

“金佛藏金…好算計!”劉科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卻遠不及他心中的驚濤駭浪。他抬頭望向庫房高窗外那一方狹窄而灰暗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張無形卻足以碾碎一切的巨網(wǎng)——一邊是儲君太子,一邊是當(dāng)紅貴妃。他,一個小小的捕快,王明遠,一個四品府尹,正站在這網(wǎng)的中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fù)。

他剛剛?cè)计鸬钠瓢赶M查g被這冰冷的政治現(xiàn)實凍結(jié)。一個更致命的問題如同毒蛇般纏繞上心頭:府尹王明遠,他…究竟是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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