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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隨】疏花斷魂03

袁夢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幽深的山洞中,洞外呼嘯的風雪聲隱約可聞。洞壁上的火把搖曳不定,在潮濕的石壁上投下跳動的光影。

一位清瘦的老者背對著她,正用鐵鍬將泥土回填到一個新挖的土坑中。坑底隱約可見一個天青色的瓷罐,在火光下泛著幽光。老者動作很穩,每一鏟土都落得恰到好處,像是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儀式。

突然,老者的手頓住了。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般射向洞口陰影處。袁夢這才注意到那里蜷縮著一個身著官服的小吏,正躡手躡腳地向洞口移動。

“豎子安敢尾隨于我!”老者一聲怒喝,箭步上前揪住小吏的衣領。小吏面色慘白,卻仍強作鎮定:“你……你私藏反書,罪證確鑿!若肯隨我自首,尚可……”

話音未落,兩人已扭打在一起。老者雖身手敏捷,但畢竟年邁,幾個回合便被小吏按倒在地。就在此時,一柄精致的剪刀從老者懷中滑落,當啷一聲掉在袁夢腳邊。

袁夢不假思索地拾起剪刀。她感受到刀柄上細膩的紋路,那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跡。當她將剪刀遞給老者時,兩人的手指有一瞬的觸碰——老者的手冰涼而顫抖。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剪刀刺入小吏胸膛時幾乎沒有聲響,只有一聲悶哼。鮮血順著刀槽汩汩流出,在石地上匯成一片暗色。老者松開手,踉蹌后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洞外風雪漸歇,一線微光透入。老者跪坐在尸體旁,顫抖著從懷中取出手帕,將剪刀反復擦拭。當他抬起死者的頭時,眉頭突然緊鎖,似乎在記憶中搜尋著什么。最終,他長嘆一聲,將尸體拖向洞口。

袁夢看著老者將尸體推下懸崖。風雪很快掩埋了所有痕跡,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老者整了整衣冠,對著山洞鄭重地三叩首。他的聲音沙啞而沉重:“吾生平,未嘗以刃加人,雖仇讎亦以理遣之。此番所為,非我自愿,乃命也!”

最后一拜時,袁夢清楚地看到一滴淚水落在老者面前的石地上,很快滲入石縫,消失不見。

她拔起腳向洞外走去,想要跟著老者去看個究竟,剛一出洞卻被一陣倒灌進來的風雪推了回來。

隨著風雪飄進來的還有孩子們的歌聲:

“……看不見,

只在鏡中顯真容。”

歌聲停。四周異常地寂靜,一陣冷冽的風吹過,袁夢感覺像是光著腳站在午夜的冰天雪地里,又被一盆裹著冰碴子的水從頭澆到了腳。還沒來得及冷,她的眼前出現一片從未見過的光幕。

濃重的夜色被撕開一道裂縫,青白色的光瀑從九天傾瀉而下,像神仙抖落的紗衣在夜風中流轉。那些光帶時而聚作游動的銀鯉,時而散成顫動的琴弦,將雪地照得泛起幽藍。

她冷得渾身發抖,而極致的寒冷里卻帶著不該有的安心。她顫抖著,卻并不想從這里離開,雖然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有遙遠的聲音傳來,有人在喊著:“搖光!搖光!”聲音溫和而急切,越來越靠近她,卻看不見聲音的來源。

搖光?北斗第七星?

袁夢本能地抬頭去看天空,空中一片漆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叫著“搖光”的聲音已經到了她面前,幾乎就在她耳邊,她收回目光,環視四周,除了雪地和光幕,什么也看不見。

一陣巨大的悲哀無端地涌上心頭,她流著淚四處尋找那個聲音,跌跌撞撞,趔趔趄趄,如同被困在捕獸籠中的小獸。

突然她撞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她揉揉眼睛,看見了緊緊摟著她的、一臉擔心的吳柒,旁邊站著同樣一臉擔心的徐立。

在交換了各自的經歷之后,三人圍坐在枕松驛的燈下,將各自經歷的片段細細拼湊。吳柒鋪開一張泛黃的宣紙,用鎮紙壓平,袁夢研墨,徐立執筆記錄。

“1673年冬,”徐立寫道,“王夫之隱居石船山。”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墨跡漸漸勾勒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那年隆冬,湖南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王夫之在茅舍中接到密報,清廷要查抄他的《黃書》。這部著作中激烈的反清言論,足以招致滅門之禍。夜深人靜時,老人揣著書版,踏著沒膝的積雪進山。

“他選了一處隱蔽的山洞,“袁夢回憶道,“我看到他將書版封存在天青釉罐里。”她清楚地記得老人填土時專注的神情,每一鏟土都壓得嚴嚴實實。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有個小吏尾隨其后。“我在幻境中目睹了兩人相遇的場景——小吏身著官服,卻掩飾不住讀書人的氣質。兩人搏斗時,小吏的招式明顯帶著儒家弟子特有的章法。

“最蹊蹺的是,”徐立放下筆,“王夫之后來覺得那人面善。據史料記載,老人脫險后曾向友人透露,死者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三人互相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東風刃!“他想起老者用匕首斬斷發結的場景。“小吏便是從前和王夫之意見相左的前弟子。當年他們師徒反目,就是用這把刀斷了因緣。“

三人沉默片刻。吳柒輕叩桌面:“所以那晚在山洞里,是命運讓這對師徒以這種方式重逢。“

一場關于“遏欲“與“存理“的爭論,始于書齋,終于血泊。而東風刃,既是因緣的斬斷者,又成了宿命的見證者。

徐立將寫滿字的宣紙小心折好,與其他資料收在一處。油燈的火苗跳動了一下,在三人臉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窗外隱松的枝葉在風中輕響,仿佛在嘆息這段被時光掩埋的往事。雨聲淅瀝,夜色已深,三人仍圍坐在藏暉閣的木案前。

袁夢將茶盞輕輕放下,瓷底與木案相觸,發出細微的聲響。

“最蹊蹺的是那首童謠。“徐立皺眉道,“我們三人在不同的時空,卻都聽到了同樣的詞句。“

吳柒用指節輕叩桌面:“黑竹說過,穿梭者無法改變歷史。可袁夢遞刀之舉,確實影響了王夫之的選擇。“他看向袁夢,“當時你為何要那么做?“

袁夢凝視著茶湯上浮動的熱氣:“我也不明白。看到剪刀落地時,身體先于思考就動了。“她下意識摩挲著右手手腕,仿佛還能感受到當時剪刀冰涼的觸感。

“還有那個送刀人。“徐立展開吳柒記錄的片段,“披風,黑曜石耳墜,聲音難辨男女...“他突然停住,與吳柒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同時想起張念之提過的“魘帝“。

雨勢漸大,水珠順著屋檐滴落。袁夢輕聲吟誦:“'三顆梅子一條藤'...這不像尋常童謠。“

三人同時陷入沉默。藏暉閣內只聽見雨打窗欞的聲音。徐立突然打了個寒戰——他想起黑竹說過,鏡中之物往往與表象相反。

“或許...”袁夢的聲音很輕,“童謠里的'三顆梅子',指的是我們三人?”

只怕并不是。徐立心里這么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剎那間照亮了三張蒼白的臉。雷聲隆隆而來,仿佛某個遙遠時空傳來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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