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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舊日同袍把酒言志

  • 墨心詭域
  • 之一然
  • 4754字
  • 2025-07-06 10:03:11

養傷棚的污濁空氣里,濃烈的血腥味尚未散去。鄭屠捂著塌陷的肋骨,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痛苦嘶氣,每一次抽吸都帶出粉紅的血沫。棚內死寂一片,所有雜役的目光都凝固在岳錚和他身后草席上無聲流淚的墨塵身上。震驚、恐懼、難以置信……種種情緒混雜,最終都化為一種深沉的噤若寒蟬。

岳錚如同一尊沉默的怒目金剛,高大的身影擋在墨塵身前,斷罪锏那烏沉的锏身斜指地面,锏尖兀自殘留著一絲暗紅的血漬,散發著冰冷的煞氣。他看也不看地上垂死的鄭屠,只是緩緩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與方才暴烈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誠的鄭重。

他伸出那只布滿老繭卻異常穩定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避開墨塵胸前崩裂的傷口和那三道刺目的暗金“錮脈印”,指尖探入被鄭屠撕裂的、沾滿血污的骯臟繃帶深處。粗糙的指腹,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物體輪廓。

是死靈匣。

岳錚的動作極其輕微地一頓。他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詢問,只是用更輕、更穩的動作,將那個散發著不祥冰冷氣息的方匣子,連同墨塵胸前那枚被鄭屠踩踏過、沾滿污泥的青銅“丁字”令牌,一起取出。然后,他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樣破舊、卻相對干凈的灰色短褂內襯——一件洗得發白、同樣打著補丁的粗布汗衫。

他沉默著,用這件帶著他體溫和汗味的粗布汗衫,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冰冷的死靈匣和那塊象征身份卻又重若千鈞的令牌。動作笨拙卻無比專注,仿佛在包裹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最后,他解開自己腰間一根同樣粗糙的皮繩,將這個布包牢牢系緊,輕輕塞回墨塵緊捂著的、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雙手之間。

“拿著?!痹厘P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墨塵的雙手緊緊攥住那個尚帶著岳錚體溫的布包,冰冷的死靈匣和令牌緊貼著掌心。手腕的劇痛依舊,后背的傷口灼熱難當,三道“錮脈印”的枷鎖沉重如山……但此刻,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暖流,卻順著那粗布的紋理,從布包傳遞到他的掌心,再緩緩流遍他冰冷絕望的四肢百骸。

他抬起淚痕斑駁、血污狼藉的臉,看向岳錚。對方那剛毅如巖石般的臉上,此刻沒有憤怒,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堅定。那雙燃燒過怒火的眼眸,此刻沉淀下來,如同淬煉過的精鋼,銳利而沉穩。

岳錚不再多言。他彎下腰,一只手臂穿過墨塵的膝彎,另一只手臂托住他傷痕累累的后背。動作盡量輕柔,卻依舊不可避免地牽動了墨塵全身的傷口,尤其是后背鞭傷崩裂處,溫熱的鮮血再次滲出,染紅了岳錚的手臂。

“呃……”墨塵痛得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忍著點?!痹厘P的聲音低沉而短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猛地發力,將墨塵如同抱孩童般穩穩抱起!墨塵比他想象中更輕,那殘破的身體幾乎沒什么重量,嶙峋的骨頭隔著薄薄的皮肉硌著他的手臂。

岳錚抱著墨塵,轉身,無視地上痛苦抽搐的鄭屠,無視棚內所有驚恐呆滯的目光,如同分開潮水的礁石,大步流星地朝著養傷棚門口走去。沉重的斷罪锏被他單手倒提在身后,烏沉沉的锏身隨著步伐微微晃動,锏尖在地面拖曳,發出細微卻清晰的金屬摩擦聲,如同宣告的鼓點,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尖上。

沉重的腳步聲踏破養傷棚的死寂,也踏碎了墨塵心中最后一絲冰冷的絕望。他將臉埋在岳錚那厚實、帶著汗味和機油氣息的胸膛,感受著對方沉穩有力的心跳和懷抱帶來的、久違的、令人鼻尖發酸的安全感。緊繃的神經在劇痛和這份突如其來的庇護下,終于不堪重負,意識如同沉入溫暖黑暗的深海,漸漸模糊、遠去。

……

當墨塵再次恢復一絲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濃烈、辛辣、卻又帶著奇異暖意的液體強行灌入喉嚨。

“咳!咳咳!”他猛地被嗆醒,劇烈地咳嗽起來,牽扯得全身傷口劇痛。

“醒了?喝!”岳錚那張剛毅的臉龐湊在眼前,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大碗,碗里是渾濁不堪、散發著刺鼻劣質酒氣的液體。他不由分說,又將碗沿湊到墨塵唇邊。

墨塵下意識地抗拒,卻被岳錚鐵鉗般的大手按住后頸,強行灌下幾大口。劣酒如同燒紅的刀子滑過喉嚨,帶來火辣辣的灼痛,卻也奇異地驅散了四肢百骸的一絲寒意,讓昏沉的意識清醒了不少。

他這才看清自己身處何地。

這是一處極其隱蔽的角落,似乎是某個巨大廢棄管道與冰冷金屬墻壁形成的夾角??臻g狹小逼仄,僅容兩人勉強棲身。頭頂是縱橫交錯的粗大管道,滴落著粘稠的黑色冷凝液。腳下是冰冷的金屬格柵,透過格柵能看到下方更深邃的黑暗和隱約傳來的、永不停歇的機器低沉嗡鳴??諝庵袕浡鴿庵氐蔫F銹、機油、硫磺和劣質酒混合的刺鼻氣味。角落堆著一些破舊的麻袋和油布,勉強鋪成一個簡陋的窩。

這里,是焚墟深處某個無人問津的、連耗子都嫌骯臟的垃圾死角。

“暫時安全?!痹厘P放下酒碗,聲音依舊低沉沙啞。他盤膝坐在墨塵對面,斷罪锏橫放在膝上?;璋抵?,他那雙眼睛如同兩點不滅的寒星,警惕地掃視著管道夾縫外偶爾晃過的、遠處爐火投下的搖曳光影。

墨塵掙扎著想坐直身體,后背的傷口碰到冰冷的金屬壁,又是一陣抽痛。他嘶啞著開口,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岳…岳錚?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目光掃過岳錚身上同樣破舊的灰色雜役短褂,又落在他膝上那柄沉重的斷罪锏上,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巨大的困惑。

岳錚拿起那個粗陶碗,自己狠狠灌了一大口劣酒,辛辣的液體讓他黧黑的臉龐微微泛紅,也仿佛沖開了某些塵封的記憶閘門。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漬,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墨塵眼底:

“清水縣衙,中秋月宴,玉羅剎污你勾結流寇,炸毀官倉,炸碎官印,重傷孫懷仁……吏部金榜通緝,‘限業令’錮脈印加身……這些,是不是真的?”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墨塵的心上!那噩夢般的場景再次浮現——玉羅剎當眾播放偽造的通敵錄音,孫懷仁猙獰的咆哮,吏部金榜森然的金光,三道枷鎖烙印的劇痛……

“不!不是!”墨塵猛地激動起來,牽扯到傷口,痛得眼前發黑,聲音嘶啞卻帶著刻骨的恨意,“是孫懷仁!是他!他要我篡改賑災糧冊!我拒了!他就誣陷我!那官印…那官倉…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炸!不是我干的!是玉羅剎!是她和孫懷仁!是他們害我!”他急促地喘息著,右手下意識地死死攥緊懷中那個粗布包裹——里面是冰冷的死靈匣和令牌。

岳錚的目光如同鷹隼,緊緊鎖住墨塵因激動和痛苦而扭曲的臉龐,審視著他眼中噴薄的憤怒、屈辱和那深不見底的絕望。良久,岳錚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松弛,眼中那銳利的審視化作了更深沉的、如同熔巖般滾燙的怒火和痛惜。

“果然!”岳錚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屬管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金屬管壁竟被砸出一個淺淺的凹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榆木腦袋干不出那等腌臜事!”

他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焰,仿佛要將這污濁的焚墟都點燃:“你辭官后,我循著線索追查!那賑災糧冊的原本殘頁,我找到了!上面有孫懷仁那狗官強行摁下的朱砂指??!還有他克扣倒賣軍糧民粟,與州府糧道官勾結的鐵證!本想等你回來,人贓并獲,把這群蛀蟲一網打盡!誰曾想……”

岳錚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誰曾想中秋宴變殺局!玉羅剎那妖婦顛倒黑白,當眾廢我修為!孫懷仁落井下石,反咬一口!我被廢了丹田,斷了筋脈,如同死狗般被扔出清水縣!朝廷的通緝令緊隨其后!我成了‘詐取靈石’的‘刁民’!成了他們掩蓋罪行的替罪羊!”他猛地撕開自己胸前的破爛衣襟,露出胸膛上一道猙獰扭曲、如同蜈蚣般盤踞的焦黑疤痕——那是被玉羅剎的“鎖魂鞭”廢掉丹田時留下的恐怖印記!

“我不甘心!”岳錚的聲音如同受傷的猛虎在低吼,眼中是刻骨的仇恨,“我拖著殘軀,一路追蹤!我知道孫懷仁背后還有人!我知道那場爆炸絕不簡單!我像陰溝里的老鼠,躲過無數次追殺,追著線索,一路追到了這天工閣!我知道,玉羅剎那妖婦,一定就在這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墨塵,帶著一種同病相憐、卻又更加決絕的慘烈:“可我沒想到……你也在這里!更沒想到,他們會把你……折磨成這樣!”岳錚的目光掃過墨塵后背滲血的繃帶,掃過他手腕猙獰的傷口,掃過他胸前那三道刺目的暗金烙印,最后落在他懷中那個被粗布包裹的隆起上,眼神復雜而銳利。

“這焚墟,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墓。玉羅剎就是守墓的惡鬼!”岳錚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她在這里只手遮天!刑戒堂就是閻王殿!我們兩個朝廷通緝的‘廢人’,被她捏在手里,跟螻蟻沒區別!她今天能派鄭屠來踩碎你的令牌,明天就能派更狠的人來把我們挫骨揚灰!”

他猛地湊近墨塵,灼熱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墨塵臉上,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眸子死死盯著墨塵的眼睛:“告訴我!墨塵!你是怎么活下來的?渾天儀爆炸的時候,鄭屠說玉羅剎都想不通你怎么能活下來,還‘護住’了爐子?還有這個——”岳錚的目光如電,射向墨塵懷中緊抱的粗布包裹,“你拼死護著的東西,是什么?它能讓我們活著爬出這座墳嗎?”

狹小的管道夾縫里,空氣仿佛凝固了。遠處焚化爐低沉的嗡鳴如同背景的哀樂。劣酒的辛辣氣息混合著金屬的銹味和死亡的威脅。

墨塵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岳錚那刻骨的仇恨、慘烈的經歷、如同熔巖般滾燙的質問,如同驚濤駭浪般沖擊著他昏沉而痛苦的心神。他看著岳錚眼中那毫不掩飾的信任、期待和孤注一擲的瘋狂,看著對方胸膛上那道代表修為盡廢的猙獰疤痕,感受著懷中死靈匣冰冷的觸感和令牌沉甸甸的重量。

他張了張嘴,喉嚨被“錮脈印”鎖得生疼。他該怎么回答?告訴岳錚他血脈里藏著名為“墨心”的禁忌?告訴他自己懷里是個裝滿怨念的死靈匣和一本看不懂的《基礎靈樞圖譜》?告訴他渾天儀爆炸時自己看到的那些玄奧光芒線條?告訴他自己用血暫時疏導了核心狂暴能量?

這一切,聽起來都如同天方夜譚!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然而,岳錚那灼灼的目光,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在這座名為天工閣的鋼鐵墳場里,在這玉羅剎掌控的焚墟地獄中,眼前這個被廢了修為、拖著殘軀追查真相、不惜與鄭屠拼命的舊日同袍,是他唯一能信任、也是唯一能并肩作戰的人!

墨塵深吸一口氣,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劇痛讓他額頭青筋暴起。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抬起那只劇痛纏身、被草草包扎的右手,指向自己懷中緊抱的粗布包裹,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它…是我在爐子里…刮出來的…里面有…鑰匙…”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磨出來的,“渾天儀…爆炸時…我…看到了…線…很多線…亂…我能…摸到一點…”

他無法清晰地描述,只能斷斷續續、含糊不清地表達著最核心的信息。鑰匙?看到線?摸到一點?這如同囈語般的話,落在旁人耳中只會覺得他傷重糊涂了。

但岳錚的瞳孔,卻在墨塵斷斷續續的話語中,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墨塵那只指向包裹的、傷痕累累的右手,又猛地看向墨塵因劇痛和激動而顯得異常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瘋狂,沒有糊涂,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近乎本能的清醒和孤注一擲!

鑰匙?看到線?摸到一點?

岳錚猛地想起渾天儀爆炸后,器宗大長老歐冶青陽那震驚而狂熱的眼神!想起刑堂護衛宣讀“破格令”時玉羅剎眼中那冰冷的殺機!想起鄭屠被派來羞辱、踐踏墨塵令牌的惡毒用心!

這一切,瞬間串聯起來!

“我明白了!”岳錚猛地低吼一聲,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不再追問細節,一把抓過那個豁口的粗陶酒碗,將里面剩余的小半碗劣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如同烈火滾入喉中,燒灼著他的胸膛,也點燃了他眼中孤注一擲的瘋狂火焰!

他將空碗狠狠摔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

啪嚓!

碎裂聲在狹小的空間里異常刺耳!

“好!好一個鑰匙!好一個摸到一點!”岳錚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慘烈豪情,“管他娘的是妖術還是邪法!管他娘的‘錮脈印’還是刑戒堂!既然老天爺沒讓咱們死在清水縣,沒讓咱們爛在這焚墟爐子里,還給咱們留了這么一把‘鑰匙’……”

他猛地探身,那只布滿老繭和傷疤的大手,帶著灼熱的溫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按在墨塵緊抱著粗布包裹的手背上!

“那咱們兄弟倆,就拿著這把鑰匙!”岳錚的目光如同兩柄燒紅的鋼錐,死死釘在墨塵眼中,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砸落在這污穢黑暗的角落:

“捅穿這焚墟!捅爛那玉羅剎的閻王殿!捅他娘的一個天翻地覆!看看這吃人的天工閣,到底是個什么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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