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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罰

  • 寒淵鼎
  • 惰性反應(yīng)
  • 2564字
  • 2025-07-03 00:05:41

秋日陽光慘白,潑灑在歸德府城外坡地。空氣焦灼,混雜著希望、貪婪與濃重不祥。坡地中央,新挖的土豆紅薯堆成小山,黃澄澄、紫殷殷,在慘淡天光下閃著詭異誘人的光澤。這光澤如磁石,吸住黑壓壓人群的目光。衣衫襤褸的饑民圍攏,眼神復(fù)雜——渴望、恐懼、猜疑。

“活命的糧啊!”有人啜泣前擠。

“妖物!朱老爺說了,吃了腸穿肚爛!”尖聲反駁帶著恐懼顫抖。

“李秀才說能吃!他當眾啃了!”有人爭辯。

“那是妖法!凡人吃了必遭天譴!”朱家混入的人聲音拔高,刻毒煽動。

人群如沸粥涌動。恐懼瘟疫般蔓延。王老栓幾人臉色煞白,死死護住“土疙瘩”。

囂張銅鑼聲撕裂嘈雜。

“閃開!”朱全帶十幾個兇神惡煞的家丁,棍棒開路,蠻橫犁開人群。棍棒揮向饑民,慘叫聲怒罵聲頓起。

朱仁富腆著肥肚,嶄新赭色綢袍,在家丁簇擁下如移動肉山,踱到坡地中央。假笑掃過土堆,毒蛇般目光落到孤零零的李軒身上。

“李秀才,”朱仁富聲音洪亮,充滿施舍腔調(diào),“聽說你弄了稀罕物解民倒懸?朱某心系桑梓,特來瞧瞧這‘祥瑞’?”“祥瑞”二字咬得極重,滿是嘲諷。

李軒青布舊袍,在龐大陰影下顯得單薄。他平靜看著朱仁富,眼神冰冷沉靜。

“朱老爺有心。此物名土豆、紅薯,海外尋常果腹之物。耐旱高產(chǎn),災(zāi)年活命之需。”

“活命之需?”朱仁富夸張?zhí)裘迹嗜舛秳樱罢f得輕巧!你當眾啃食無恙,怎知無毒?焉知不是你妖法誆騙愚民,收攬人心,圖謀不軌?!”

他猛地轉(zhuǎn)身,對人群振臂高呼,唾沫橫飛:“鄉(xiāng)親們!莫被妖人蒙蔽!他弄來的東西長在地里見不得光!天下哪有這般好種高產(chǎn)的糧?分明邪祟!吃了輕則腹痛如絞,重則七竅流血,暴斃當場!”

人群嘩然,恐懼浪潮高漲。不少人后退,眼神驚懼。

“報應(yīng)?”李軒輕念,嘴角掠過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他向前一步,目光越過朱仁富,直刺人群后方幾個眼神閃爍的漢子。“朱老爺口口聲聲妖物天譴。李軒敢問,朱老爺可敢當著滿城父老,親自嘗上一嘗?若真是妖物,天罰立降朱身!若朱老爺無恙,不正證我清白,此物無毒?”

語驚四座!

“對!讓朱老爺嘗嘗!”

“心系桑梓?嘗一口啊!”

“嘗一口!嘗一口!”被壓抑的饑民,點燃瘋狂的希望與憤怒,吼聲匯成排山倒海之浪,壓向坡地中央!

朱仁富假笑僵住,如劣質(zhì)白堊糊臉。冷汗瞬間浸濕里衣。他想起朱全安排的手段……混在給泥腿子的里面!眼前這堆是剛挖的!

“胡…胡鬧!”朱仁富色厲內(nèi)荏呵斥,“本老爺何等身份,豈能當眾茹毛飲血吃這等粗鄙土物!”他想退,卻被家丁堵住。

“老爺!”朱全人群中急使眼色——東西混好,不在此堆!

“不敢?”李軒聲音陡然凌厲,如冰刀刮耳膜,“朱老爺慷慨陳詞妖物天譴!此刻碰都不敢碰?莫非方才所言,皆是誆騙鄉(xiāng)鄰、構(gòu)陷于我的虛妄之詞?!”他猛揮手,指向土堆,聲如驚雷:“還是說,朱老爺你心里有鬼?!知此物無毒,卻早已暗中命人做了手腳,欲毒殺饑民,嫁禍于我,好遂你囤積居奇、侵吞田產(chǎn)、發(fā)這災(zāi)荒人命的滔天巨財?!”

字字誅心!句句如刀!

人群徹底點燃!積壓的憤怒火山爆發(fā)。

“黑心腸的!定是他搞鬼!”

“讓他吃!朱仁富,你吃啊!”

“不吃就是心里有鬼!天殺的奸商!”石塊土塊雨點般砸向朱仁富和家丁!場面失控!

朱仁富魂飛魄散,肥軀篩糠般抖。“反了!刁民!”他徒勞揮舞手臂擋雜物,驚恐嘶吼,“朱全!快!快給老爺拿一個來!老爺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就吃給你們看!揭穿妖人謊言!”

混亂中,一家丁連滾爬撲到土堆邊,胡亂抓起一個表皮帶明顯暗綠斑塊、坑洼不平的土豆,塞到朱仁富手里。朱仁富看著這丑怪之物,聞著泥腥氣,胃里翻江倒海。但背后是無數(shù)噴火的眼睛和逼近的憤怒人群,他別無選擇。

“看…看好了!”朱仁富閉眼,心一橫,張開大嘴,狠狠一口咬下!牙齒陷入生硬、泥腥的塊莖。

汁液迸濺。他強忍著惡心,胡亂咀嚼幾下,梗著脖子要咽下去……就在那生澀的碎塊滑過喉嚨的剎那——

“呃……嗬嗬……”朱仁富肥碩的身軀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盡,瞬間慘白如紙!他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粗短的脖子,眼珠暴突,像瀕死的魚。喉嚨里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聲,涎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

“噗——!”一大口混雜著未消化土豆碎屑的黃綠色穢物猛地從他口中噴出!緊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他像一口失控的破風(fēng)箱,劇烈地抽搐著、嘔吐著,身體痙攣著向后倒去。粘稠的白沫混著血絲,迅速從他嘴角涌出,糊滿了整個下巴和前襟。濃烈的酸腐惡臭瞬間蓋過了沉水香和泥土味。

“老……老爺!”朱全魂飛魄散,尖叫著撲上去。

“天罰!真是天罰啊!”人群中爆發(fā)出震天的驚呼,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和……一絲扭曲的快意。

朱仁富癱倒在地,肥胖的身軀仍在無意識地抽搐,口鼻中不斷涌出白沫和污物,眼神渙散,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李軒站在土堆旁,冷眼看著地上那團不斷抽搐、污穢不堪的肉山。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驚駭欲絕的朱家家丁,掃過噤若寒蟬、繼而爆發(fā)出更洶涌怒火的饑民,最后,定格在癱軟如泥的朱全身上。那眼神,冰冷、銳利,如同高高在上的判官。

“朱全!”李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混亂的威嚴,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你家老爺親口所食之‘妖物’,正是你昨日奉他之命,暗中混入這批種薯里的毒物!那暗綠斑塊,那坑洼不平,正是劇毒‘狼毒烏頭’汁液浸泡所留!朱仁富欲毒殺饑民,嫁禍于我,天理昭昭,如今自食其果!此乃天罰!”

真相如同驚雷,在死寂的坡地上炸開!短暫的寂靜后,是山崩海嘯般的怒吼!

“打死這黑心肝的奴才!”

“抄了朱家!給鄉(xiāng)親們討活路!”

“李秀才說得對!是天罰!是報應(yīng)!”憤怒的饑民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朱家家丁脆弱的防線,無數(shù)雙手伸向了癱軟在地的朱全和那些早已嚇傻的家丁……

李軒不再看那血腥混亂的場面,他轉(zhuǎn)向同樣震驚得說不出話的王老栓等人,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王里正,立刻帶人,持此‘天罰’鐵證,查封朱府!抄沒其囤積之糧,分與饑民!其田產(chǎn)屋契,悉數(shù)登記造冊,待官府定奪!此獠伏誅,活命之種,再無阻礙!”

王老栓如夢初醒,看著地上朱仁富那已無聲息的肥碩身軀,又看看李軒冰冷沉靜的臉,一股寒意混合著敬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猛地挺直佝僂的腰,嘶聲吼道:“聽見李秀才的話了嗎?!跟我走!抄了朱家這狼窩!開倉放糧!”

坡地上,希望的火種,終于第一次,壓倒了死亡的陰影,開始熊熊燃燒。而這火焰,是以一場血腥殘酷的權(quán)謀斗爭和天罰般的死亡作為祭品點燃的。歸德府的天空,似乎在這一刻,裂開了一道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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